第92集:慶郎偏心日漸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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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雨夜的冷漠——殘燭下的寒心與守望
    後半夜的暴雨終於歇了,可芙蓉院的空氣裏,卻還浸著一股化不開的濕冷。窗外,狂風似乎也累了,不再肆虐,但雨珠依舊在窗欞上頑固地掛著,一滴滴地順著木縫往下淌,在窗台上積成小小的水窪。屋內,搖曳的燭火映照著這些水窪,光影交錯,忽明忽暗,像極了李瓶兒此刻懸著的心。她的心,就像這風雨夜,被無情的現實和未知的未來攪得七零八落。
    內室的炭盆早已熄了,隻剩下幾塊泛著餘溫的炭渣。炭盆旁,李瓶兒抱著安兒坐在軟榻上,孩子哭了半宿,嗓子都有些沙啞,此刻終於耗盡力氣,蜷在她懷裏沉沉睡去,小眉頭還微微蹙著,像是在夢裏也受了驚嚇。李瓶兒的胳膊早已麻了,卻不敢動,生怕驚醒懷中這唯一的念想。她就這麽枯坐著,雙眼盯著跳動的燭芯,直到天邊泛起一抹慘淡的魚肚白。
    指尖還殘留著那張符紙的觸感,粗糙的紙邊、扭曲的符文,還有那個與潘金蓮荷包上一模一樣的火焰標記,像無數根細針,反複紮著她的思緒。孟玉樓的溫和是假的嗎?潘金蓮的惡意是真的嗎?她們到底是聯手算計,還是互相提防?這些疑問像一團亂麻,纏得她頭痛欲裂,卻連個能商量的人都沒有。李瓶兒的心中充滿了疑惑和不安,她感到自己像是被卷入了一場看不見的陰謀之中,而她卻無法看清真相,無法找到可以信賴的人。
    她回憶起孟玉樓那晚的微笑,那笑容背後似乎隱藏著什麽秘密,又或者是她多心了?而潘金蓮,那個平日裏看似柔弱的女子,卻總在關鍵時刻露出鋒利的爪牙。李瓶兒感到自己像是被困在一張無形的網中,網的每一根線都牽扯著她的命運,而她卻無法掙脫。她的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恐懼和對現實的無奈,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不知道自己還能信任誰。
    夜深了,四周靜得隻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和窗外偶爾傳來的雨滴聲。李瓶兒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和無助,她的心就像這殘燭一樣,搖搖欲墜,隨時都可能熄滅。她渴望有人能夠理解她,支持她,但她知道,在這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她隻能依靠自己。她必須堅強,為了自己,也為了懷中的安兒。
    “娘,您醒著嗎?該用早飯了。”門外傳來繡春輕細的聲音,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李瓶兒輕輕應了聲,將安兒交給聞訊趕來的如意,讓她抱去暖閣照看,自己則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一夜未眠,她眼底的青黑重得像塗了墨,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剛走到外間,就看見如意端著一個青釉碗進來,碗裏是半碗清得能照見人影的白粥,旁邊碟子裏擺著兩小塊醃蘿卜,連點油星都沒有——這與往日裏至少兩素一葷、偶爾還有點心的早飯,簡直是天壤之別。
    李瓶兒握著碗沿的手指頓了頓,指尖傳來的涼意順著血脈往心裏鑽。如意站在一旁,手緊緊攥著衣角,眼神躲閃,低聲解釋:“娘,灶上的王婆子說……說近日采買的粳米不多了,要先緊著上房和五娘那邊用,咱們院裏的份例……得緩幾天才能恢複。還說……還說讓您將就著先吃點。”
    “將就著”三個字,像一根冰錐,狠狠紮在李瓶兒心上。她太清楚了,這哪裏是“粳米不夠”,分明是下人們見風使舵——看西門慶近來對她日漸冷淡,連帶著連口熱乎的飯菜都不肯上心了。她沒說話,隻是拿起調羹,舀了一勺粥送進嘴裏,寡淡的米香裏帶著一絲陳味,咽下去時,連胃裏都泛著冷。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小廝們請安的聲音:“官人早安!”
    李瓶兒的心猛地一跳,手裏的調羹險些掉在碗裏。是西門慶下朝回來了!她下意識地攏了攏鬢發,快步走到窗邊,透過窗欞的縫隙往外看——隻見西門慶穿著一身藏青色的官袍,腰間係著玉帶,袍角還沾著未幹的露水,顯然是剛從衙門回來。他走得極快,腳步匆匆,路過芙蓉院門口時,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這院裏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李瓶兒的目光緊緊追著他的背影,看著他穿過月亮門,徑直朝著潘金蓮住的翡翠軒方向去了。甚至在路過拐角時,她還隱約聽見他對身邊的小廝玳安說:“去看看五娘起了沒,讓廚房把昨晚燉的燕窩熱上,給五娘當早點。”李瓶兒的心中泛起一陣酸楚,她知道西門慶對潘金蓮的寵愛遠勝於她。她曾試圖用各種方法來吸引西門慶的注意,但似乎總是徒勞無功。
    她回憶起昨晚,西門慶在宴會上與潘金蓮眉來眼去的情景,那是一種她從未享受過的寵溺。李瓶兒曾是花魁,美貌與才情並重,但在這府中,她卻漸漸感到自己的地位在動搖。她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她知道,西門慶的寵愛是她在這府中立足的唯一依靠。
    李瓶兒轉身回到桌邊,看著桌上精致的早餐,她卻突然失去了食欲。她曾以為,隻要她用心準備,西門慶就會被她的細心和賢惠所打動。然而,現實卻一次次地打擊著她的自尊。她歎了口氣,將調羹輕輕放在碗邊,心中充滿了無奈和失落。
    她站起身,走到梳妝台前,拿起一把精致的梳子,開始慢慢地梳理著自己的長發。她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但心中的波瀾卻難以平息。她知道,西門慶對潘金蓮的偏愛,不僅僅是因為她的美貌,更因為她的聰明和機智。潘金蓮總能用她的巧言令色,讓西門慶心甘情願地為她做任何事。
    李瓶兒放下梳子,走到窗前,再次望向窗外。她看到西門慶已經消失在了視線之外,但她的心卻依然被他的身影所占據。她知道,她必須找到一種方法,重新贏得西門慶的心。否則,她在這府中的日子將會越來越艱難。她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無論如何,她都要讓西門慶重新注意到她,重新愛上她。
    那一刻,李瓶兒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凍住了。她扶著冰冷的窗框,指節用力得泛白,眼眶裏的熱意剛湧上來,就被心口的寒意瞬間澆滅。她曾以為,就算西門慶信了流言,就算他對自己冷淡,看在安兒是他唯一嫡子的份上,總能留幾分念想。可現在才知道,在他心裏,她和安兒,早已成了連駐足片刻都嫌多餘的塵埃。
    嫌隙滋生,偏愛赤裸——翡翠軒的暖意與芙蓉院的冷寂
    西門慶自己或許從未認真想過,他對李瓶兒母子的態度,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的。最初得知李瓶兒懷孕時的狂喜,安兒出生時的激動,抱著孩子時的小心翼翼,仿佛還在昨天,可現在再想起,卻像隔了一層厚厚的霧,模糊得隻剩輪廓。
    是從慧明和尚說“子星侵主”開始?還是從潘金蓮總在他耳邊“無意”提起“哥兒哭鬧驚運”開始?又或是從他接連在生意、官場上碰壁,下意識想找個“緣由”開始?他自己也說不清。隻知道現在每次聽到安兒的哭聲,心裏就會莫名煩躁,看到李瓶兒那張總是帶著愁容的臉,就覺得壓抑——仿佛這對母子,天生就帶著“不祥”的氣息,會攪亂他的運勢。
    相比之下,潘金蓮的翡翠軒,就成了他逃避的港灣。那裏永遠有暖烘烘的炭火,永遠有精致的點心,永遠有潘金蓮嬌滴滴的笑語。她從不說喪氣話,也從不會提“克父”“不祥”,隻會捧著他的臉說“官人是天上的星宿,小小邪祟哪敢靠近”,隻會在他疲憊時,遞上一杯溫好的黃酒,給他捶腿捏肩。
    這日午後,西門慶處理完綢緞莊的事,心情還算順暢,便踱步去了翡翠軒。剛進門,就看見潘金蓮懶洋洋地倚在鋪著狐裘的榻上,手裏拿著一本曲譜,眉頭微微蹙著,像是有心事。
    “怎麽了?誰惹我的寶貝兒不開心了?”西門慶走過去,坐在榻邊,伸手將她攬進懷裏。
    潘金蓮順勢靠在他肩上,用帕子輕輕揉著額角,聲音軟得像棉花:“官人,也沒誰惹我,就是這幾日總覺得頭暈眼花,看書都看不清字。許是前些日子為哥兒抄《金剛經》祈福,熬了幾晚,耗了心神。”她一邊說著,一邊故意咳嗽了兩聲,眼神裏帶著幾分柔弱,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自己的辛勞和疲憊。
    西門慶一聽,立刻緊張起來,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關切地問道:“怎麽不早說?要是累著了可怎麽好!你等著,我這就讓賬房支二百兩銀子,讓玳安去京城給你買最好的人參、燕窩,好好補補身子!以後不許再熬夜抄經了,祈福的事,讓下人們去做就好。”他的語氣中充滿了對潘金蓮的疼愛和關心,仿佛隻要她能恢複健康,無論花多少錢都願意。
    潘金蓮眼底閃過一絲得意,她知道自己的計謀已經成功了一半。然而,她嘴上卻依舊嬌柔,仿佛在拒絕西門慶的好意:“官人不用這麽破費,妾身歇幾天就好了。再說,為哥兒祈福是妾身的心意,累點也值。”她的話語中透露出一種無私的母愛,似乎在暗示西門慶,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家庭和孩子。
    潘金蓮的這番話,不僅讓西門慶更加心疼她,也讓他對她的無私和奉獻感到敬佩。她巧妙地利用了西門慶對她的寵愛,既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又讓西門慶覺得她是一個賢惠的妻子。這樣的潘金蓮,既聰明又狡猾,她知道如何在複雜的人際關係中遊刃有餘,讓身邊的人都為她所用。
    “值什麽值!”西門慶打斷她,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寵溺,“我的女人,可不能受這份苦。銀子算什麽,隻要你好好的,再多銀子我也願意花。”
    而同一時間,芙蓉院裏,繡春正攥著手裏的賬本,站在賬房門口,臉漲得通紅。來保斜靠在椅子上,手裏把玩著算盤,眼皮都沒抬一下:“六娘院裏的用度,上個月不是剛支了五十兩嗎?怎麽這才半個月,又來要?”
    “來管家,安哥兒的尿布、奶粉都是消耗品,還有之前請大夫看診的銀子,上個月的五十兩早就花完了。”繡春急得聲音都有些發顫,“您看能不能先支三十兩,不然安哥兒連尿布都快不夠用了。”
    來保“啪”地一聲把算盤拍在桌上,終於抬眼看她,語氣裏滿是不耐煩:“你當府裏的銀子是大風刮來的?如今外頭生意難做,官人特意吩咐了,各處都要儉省些。六娘院裏的用度,且等等吧,等下個月再說!”
    “可安哥兒還小,不能等啊!”繡春還想爭辯,來保卻已經擺著手讓她出去:“別在這兒囉嗦了,我還有事要忙!再不走,我可讓人把你趕出去了!”
    繡春咬著嘴唇,眼圈通紅地走出賬房。她知道,來保哪裏是“儉省”,分明是看官人不待見六娘,故意刁難。回到芙蓉院,她把事情跟李瓶兒一說,李瓶兒隻是淡淡地“哦”了一聲,坐在窗邊看著安兒玩耍,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早就該明白,在這深宅裏,夫君的寵愛就是最大的靠山,靠山倒了,連下人都敢騎在頭上。
    言行冷淡,心漸寒冰——飯桌上的敷衍與病榻前的漠視
    西門慶並非完全不去芙蓉院,隻是每次去,都像完成任務一樣,帶著一種難以掩飾的敷衍。
    在那個風和日麗的午後,西門慶被吳月娘催促著,她提醒他:“已經很久沒有去探望安兒了,那孩子肯定在想念他的父親。”西門慶雖然心裏有些不情願,但還是勉強來到了芙蓉院。當他踏入院門,便看到李瓶兒正忙碌著,她特意安排人準備了幾道西門慶平日裏喜歡的菜肴,精心地擺放在桌上,期待著他的到來。
    西門慶坐在桌邊,拿起筷子,心不在焉地撥弄著碗裏的食物。他似乎對這些精心準備的佳肴並不感興趣,隻是象征性地吃了幾口。他的目光不時地飄向窗外,仿佛在等待著什麽,或者是在期盼著某個消息的到來。
    李瓶兒見狀,心中泛起一陣酸楚。盡管如此,她還是努力保持著微笑,輕聲細語地對西門慶說:“官人,您不知道,安兒最近有了很大的進步,前幾日他學會了翻身。那天,他突然自己翻過身來,還對著我笑呢,那笑容可真叫人憐愛。”她一邊說著,一邊試圖將孩子成長中的點點滴滴分享給西門慶,希望能夠引起他的興趣,換回他一絲絲的注意力。
    她繼續說道:“您看,這是他最近畫的一幅畫,雖然隻是幾筆簡單的線條,但可以看出他在努力地模仿我們。”李瓶兒從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張畫紙,上麵畫著歪歪扭扭的圖案,雖然不甚完美,卻充滿了童真和想象力。
    “還有,他現在已經開始嚐試著叫‘爸爸’了,雖然聲音還不是很清晰,但每次他叫的時候,我都覺得心都要化了。”李瓶兒的眼中閃爍著母愛的光芒,她多麽希望西門慶能夠感受到這份喜悅,能夠和她一起分享這份為人父母的快樂。
    然而,西門慶似乎並沒有完全聽進去李瓶兒的話,他的心思似乎還停留在窗外的某個地方。李瓶兒雖然感到有些失望,但她並沒有放棄,她相信總有一天,西門慶會真正地關注到他們母子,會感受到家庭的溫暖和幸福。
    西門慶卻隻是“嗯”了一聲,筷子停在半空,半晌才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薛姑子那邊的法事,到底什麽時候能辦?這家裏天天雞飛狗跳的,總得清淨些才是。”
    李瓶兒剛到嘴邊的話,瞬間被堵了回去。她看著西門慶那張冷漠的臉,突然覺得無比陌生——他關心的從來不是安兒學會了什麽,不是安兒過得好不好,而是這孩子帶來的“不清淨”什麽時候能結束。她低下頭,手指緊緊攥著衣角,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才沒讓眼淚掉下來。
    還有一次,安兒夜裏突然發起低燒,小臉通紅,呼吸也有些急促,哭得撕心裂肺。李瓶兒急得團團轉,如意用溫水給孩子擦身子,卻一點用都沒有。眼看著安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李瓶兒實在沒辦法,隻能讓繡春去前院稟報,想請西門慶拿個主意,哪怕隻是讓玳安去請個熟識的太醫來看看。
    繡春揣著主子的囑托,一路小跑來到前院,卻被翡翠軒的丫鬟秋菊攔在了門口。秋菊倚在門框上,嘴裏嚼著瓜子,斜著眼睛看她:“你來這兒幹什麽?官人剛歇下,可不能打擾。”
    “秋菊姐姐,安哥兒發燒了,燒得厲害,六娘讓我來請官人想想辦法。”繡春急得快哭了,聲音都帶著哭腔。
    秋菊卻嗤笑一聲,把瓜子殼吐在地上:“多大點事啊?小孩子發個燒不是常事嗎?至於這麽大驚小怪的?官人今日陪夏提刑飲了酒,剛睡著,要是被吵醒了,有你好果子吃!”她頓了頓,又故意壓低聲音,帶著幾分嘲諷,“再說了,哥兒那身子骨,誰知道是不是又惹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還是讓奶娘多照看照看,別總來麻煩官人了。”
    繡春氣得渾身發抖,卻不敢跟秋菊爭執——她知道秋菊是潘金蓮的貼身丫鬟,得罪了她,以後在府裏更難立足。她隻能垂頭喪氣地回去,把秋菊的話原原本本地告訴李瓶兒。
    李瓶兒抱著燒得滾燙的安兒,聽著外間隱隱傳來的、翡翠軒飄出的絲竹笑語,那笑聲尖銳刺耳,像針一樣紮在她心上。安兒的小手緊緊攥著她的衣襟,小聲哼唧著,她低頭看著孩子痛苦的模樣,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滴在安兒的小臉上。那一刻,她的心徹底沉了下去,像墜入了萬丈冰海,連一絲暖意都找不到了。
    下人勢利,雪上加霜——廚房裏的刁難與院落中的冷遇
    在這深宅大院裏,主子的態度就是下人們的“風向標”。西門慶對李瓶兒的偏心越來越明顯,府裏的下人也開始變得勢利起來,那些曾經的恭敬和討好,漸漸變成了明目張膽的怠慢和刁難。
    以前,廚房給芙蓉院送飯菜,總是熱乎的,花樣也多,今天是燉雞,明天是蒸魚,偶爾還會給安兒做些軟爛的輔食。可現在,送來的飯菜常常是涼的,有時甚至能看到菜裏的菜葉都發黃了,偶爾有葷菜,也是些肥膩的邊角料。李瓶兒讓繡春去跟廚房提一句,王婆子卻總是打著“府裏儉省”的幌子,要麽敷衍兩句,要麽幹脆把繡春趕出來。
    漿洗房的張媽更是過分。以前送來的衣服,總是疊得整整齊齊,漿洗得幹幹淨淨,連安兒的尿布都曬得香噴噴的。可現在,送來的衣服不僅皺巴巴的,有時還帶著沒洗幹淨的汙漬。有一次,張媽甚至把安兒的尿布扔在芙蓉院的門檻上,嘴裏嘟囔著:“這麽多尿布,天天洗都洗不完,費水費柴的,真是伺候不起。”
    繡春氣得跑出去跟她理論,張媽卻雙手叉腰,理直氣壯地說:“你個小丫鬟,也敢跟我頂嘴?我這把年紀了,洗這麽多東西容易嗎?嫌我洗得不好,你們自己洗啊!”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繡春隻能蹲在地上,把那些尿布一塊一塊撿起來,眼淚掉在地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就連負責打掃庭院的小廝,也變得越來越怠慢。以前,他們每天都會把芙蓉院門口的落葉掃得幹幹淨淨,連台階縫裏的灰塵都會清理。可現在,他們常常把落葉掃到芙蓉院的門口,堆成一小堆,任憑風吹得四處都是。如意去跟小廝說,小廝卻滿不在乎地說:“風刮的,又不是我故意堆的,怪我咯?”
    最讓李瓶兒心寒的是那次如意去廚房要安神湯。那天李瓶兒一夜沒睡,精神恍惚,如意想著去廚房給她燉碗安神湯,補補精神。剛走到廚房門口,就看見秋菊正指揮著王婆子,把一碗燉得濃稠的燕窩仔細裝在描金碗裏,裏麵還加了紅棗、桂圓,香氣撲鼻。
    如意走上前,小聲對王婆子說:“王婆婆,麻煩您給六娘燉碗安神湯,她最近沒休息好。”
    王婆子正忙著給燕窩蓋蓋子,聞言頭也沒抬,不耐煩地揮手:“沒看見我正忙著嗎?五娘等著喝燕窩呢,哪有閑火給你燉什麽安神湯?要喝等明天吧!”
    秋菊在一旁看著,故意用手帕捂著嘴笑:“喲,這不是如意姐姐嗎?怎麽還來跟我們五娘搶火灶啊?六娘要是想喝安神湯,讓她自己在院裏支個小灶唄,何必來這兒湊熱鬧。”
    如意的臉瞬間漲得通紅,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知道,再爭辯下去,隻會招來更多的羞辱。她隻能低著頭,轉身走出廚房,空著手回到芙蓉院。
    李瓶兒看著如意紅著眼圈回來,什麽都沒問,隻是接過她手裏的空碗,放在桌上。她伸出手,摸了摸安兒柔軟的頭發,孩子正抓著她的手指,咿呀學語,那稚嫩的聲音,是這冰冷宅院裏唯一的溫暖。可這份溫暖,卻被周圍的冷漠包裹著,隨時都可能被吞噬。
    希望湮滅,暗芽萌生——流光緞的刺與指尖的血
    臘月初十那天,西門慶從江南的綢緞商手裏,得了一匹極其罕見的流光緞。那綢緞是用上好的蠶絲織成的,在日光下能泛出七彩的光澤,像把彩虹織進了布裏,摸上去又軟又滑,據說一匹就值五百兩銀子,整個清河縣都找不出第二匹。
    西門慶得了這寶貝,第一時間就抱著去了翡翠軒。當時潘金蓮正在院裏賞花,看到西門慶手裏的綢緞,眼睛瞬間亮了起來。西門慶笑著把綢緞披在她身上,親手為她係上腰帶,圍著她轉了一圈,哈哈大笑:“我的寶貝兒,這料子也隻有你才配得上!你看這顏色,這光澤,穿在你身上,比仙女還好看!好好收著,過年做身新衣裳,到時候咱們去赴喬大戶的宴,讓那些人都開開眼!”
    潘金蓮轉著圈,看著綢緞在身上流動的光澤,笑得合不攏嘴,故意提高聲音對身邊的丫鬟說:“官人對我可真好!你們瞧瞧,這料子多難得,官人第一時間就給我送來了。”
    丫鬟們連忙奉承:“五娘真是好福氣!官人心疼您,才把這麽好的寶貝給您!”“五娘穿這料子,真是美若天仙!”
    這些話像長了翅膀,沒一會兒就傳遍了整個西門府,自然也傳到了芙蓉院。當時李瓶兒正坐在窗邊,給安兒縫製一件冬日的小襖,用的正是孟玉樓之前送來的湖綿——那湖綿摸起來依舊柔軟,卻總讓她想起那張藏在下麵的符紙,心裏一陣發寒。
    小丫鬟進來送水,看到李瓶兒,忍不住小聲說:“六娘,您聽說了嗎?官人得了一匹流光緞,可好看了,直接給五娘送過去了,還說要給五娘做新衣裳過年呢。”她說著,眼神裏帶著幾分豔羨,還有幾分小心翼翼的同情。
    李瓶兒手裏的針猛地一滑,尖銳的針尖刺破了指尖,一滴殷紅的血珠瞬間滲了出來,滴在雪白的湖綿上,暈開一小團刺目的紅。她下意識地縮回手,看著指尖的血珠,突然想起剛嫁入西門府時的情景——那時西門慶得了好東西,總會第一時間送到她手裏,有一次得了一支成色極好的赤金簪,他親手為她插在頭上,說“我的瓶兒,就該戴最好的”。
    可現在呢?莫說流光緞這樣的稀世珍品,就連一句尋常的問候,都成了奢望。她曾經以為,就算西門慶不再愛她,看在安兒的份上,總能留幾分情分。可現在她才明白,在他心裏,她和安兒,早已成了他避之不及的“麻煩”,而潘金蓮,才是他心甘情願捧在手心的寶貝。
    希望,像風中的殘燭,在這一刻,徹底熄滅了。
    李瓶兒慢慢放下針線,用帕子輕輕擦去指尖的血跡。她低頭看著懷中的安兒,孩子正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抓著她的衣角,咿呀地叫著“娘”。那稚嫩的聲音,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她心中的黑暗。她不能倒下,不能讓安兒跟著她受苦。
    西門慶靠不住,孟玉樓不可信,潘金蓮是死敵,吳月娘冷眼旁觀,下人們勢利欺人……既然所有人都靠不住,那她就隻能靠自己。
    她輕輕把安兒抱進懷裏,手指撫摸著孩子柔軟的臉頰,眼神漸漸變了——曾經的軟弱和絕望,慢慢被一種冰冷的決絕取代。她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心裏默默想著:這深宅大院是牢籠,可隻要她還有一口氣,就不能坐以待斃。她要為自己,為安兒,找出一條活路。
    指尖的痛感還在,可心口的寒意,卻漸漸被一股陌生的力量驅散。那是被絕望逼出來的勇氣,是被逼到絕境後,不得不生出的鋒芒。就像壓在巨石下的種子,哪怕環境再惡劣,也要拚命紮根,尋找破土而出的機會。
    窗外的風又起了,吹得窗欞“吱呀”作響,可李瓶兒的眼神,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堅定。她知道,這條路會很難走,甚至可能布滿荊棘,但她別無選擇。為了安兒,她必須走下去。
    本集完
    第93集 《資源傾斜怨念積》 內容提示:
    西門慶的偏心直接導致李瓶兒院內用度被大幅克扣,飲食、炭火、藥材等日常所需供應不足甚至以次充好,生活水平急劇下降,連安哥兒的必需品也受到影響。原本伺候李瓶兒的下人被以各種理由調走或自行尋求門路離開,導致院內人手嚴重不足,許多事情需要李瓶兒和貼身丫鬟親力親為,疲憊不堪。李瓶兒院內的下人因待遇下降、前途無望而怨聲載道,內部矛盾滋生,甚至可能發生頂撞或怠工事件。李瓶兒自身的怨念也與日俱增。潘金蓮或其他得寵妾室院內的奢華與李瓶兒院中的窘迫形成鮮明對比,不斷刺激著李瓶兒的神經,加深其怨恨與不平。在資源極度傾斜和怨氣不斷累積的情況下,李瓶兒院中是否會爆發激烈衝突?她自身的怨念將導向何處?是會徹底壓垮她,還是促使她采取更極端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