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風水輪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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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見展開的紙上列著十幾條“罪狀”:
    [永徽十七年三月廿七,暗結太子洗馬陳玄策,於城西朝來客棧密商結黨事宜。]
    [永徽十九年冬月初五,暗中前往城郊兵器作坊與匠人私議。]
    [永徽二十年八月十四,酒後於家中口出狂言,對當今陛下言辭不敬。]
    [永徽二十二年四月初九,私自窩藏被通緝的欽犯並資助其逃亡。]
    ……
    雲正川和蕭蘭淑隻覺眼前發黑。
    這都是寫了些什麽?
    暗結黨羽、私涉兵器、辱君之罪、窩藏欽犯……
    樁樁件件都用朱砂圈著,像極了大理寺卷宗裏的必死罪名。
    這些罪狀隨便一條捅到禦前,搞不好都會成為抄家滅族的死罪!
    “你這是寫的什麽?你寫的這些事情,我何曾做過?” 雲正川怒目圓睜,不可置信地看向麵前的少女。
    “爹爹的確沒做過,因為這些都是我編的。”
    雲綺的語調坦然得很,“但若是這些罪狀由我傳出,傳到陛下耳中,即便陛下心中存疑,怕是也會對侯府生出嫌隙吧。”
    “更何況,爹爹酒後失言對陛下有所抱怨之事可不是我編的,而是確有其事。以當今陛下的多疑性子,若是知道了,定然大發雷霆。”
    她作為侯府嫡女,在侯府生活多年,自然清楚府內宅院裏的那些醃臢事。
    若她真被侯府無情趕出門,滿心怨恨之下將這些秘事抖落出去作為報複,任誰聽來都合情合理。
    隻有造謠的人,才清楚被造謠的人有多無辜。
    雲正川的目光死死釘在眼前少女身上。
    他忽然覺得這張熟悉的麵孔變得無比陌生,少女有著天真美貌的外表,卻像是被揭開畫皮的惡鬼。
    牙關咬緊,從齒縫迸出一句:“……你到底想要什麽?”
    “我要的不多,隻要侯府對外宣稱收我作養女,府裏上下還喚我大小姐即可。” 她歪頭輕笑,眼尾彎出恰到好處的弧度,“隻要做到這些,女兒定不會在外亂說。”
    “自然,我也識趣。” 她漫不經心地撫平裙擺褶皺,“西偏院那間沒人住的竹影軒就挺好,我騰出來的綺光院給雲二妹妹住正合適。我身邊可以隻留穗禾伺候,不勞煩府裏其他人。”
    話音未落,她忽然抬眼:“爹爹應該不會想著殺我滅口吧?”
    不等對方回答,又自顧自輕笑出聲,“我相信爹爹養我多年,不會如此狠心的。更何況,我既然敢和爹爹開門見山,自然也是做了另一手準備的。”
    雲正川隻覺氣血翻湧。
    萬萬沒想到,他們養了多年的不是白眼狼,而是難纏的虎豹豺狼。
    本要將雲綺除名趕出侯府,卻反遭威脅,如今暫時更是動不得她。
    雲綺見狀,又微笑著行了個萬福禮,聲音輕柔得如拂過柳絮:“那爹爹,娘親,女兒就先告退了。”
    *
    在侯府,以東為尊,以西為卑。
    西院的青瓦覆著經年累月的苔痕,牆根處長滿枯黃蒿草。西院是給庶妾庶子與仆役住的,從前的原身根本不會踏足這種低賤的地方。
    雲綺之所以選擇西院,也是圖個清淨。
    竹影軒原是侯府預備給新納姨娘的住所。因久沒人住,門窗常年緊鎖,簷角垂落的蛛網在風中輕輕搖晃。
    院中的青竹早已歪斜傾倒,地上積著厚厚的枯葉,破碎的窗紙在縫隙裏簌簌作響,透出屋內蒙塵的桌椅與結滿黴斑的帳幔。
    雲綺活了一輩子,也沒住過這麽破的地方。
    但若是按話本原有的發展,她此刻應該被扔在亂墳崗了。
    算了。
    等以後搞到錢,再慢慢添置就是。
    穗禾知道自家小姐長這麽大從沒屈尊降貴受過這種委屈,忙攥著抹布,說她收拾屋子,讓小姐去院外暫歇。
    穗禾從雜物間拖出一張檀木椅放在樹下給小姐坐,椅麵蒙著厚厚灰層。
    雲綺瞥了眼這破舊座椅,一臉嫌棄。
    穗禾慌忙用衣角反複擦拭,直到露出木料的光澤,又鋪了方幹淨帕子,才請小姐坐。雲綺這才勉為其難地坐下。
    然而就在這時,身後卻忽然響起一道陰森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加掩飾的嘲諷。
    “都已經淪落到住西院了,還有必要擺這種大小姐的架子麽。”
    雲綺循聲回頭,隻見竹影斑駁間立著個清瘦少年。
    他烏發淩亂地垂在額前,幾乎遮住半張臉,肌膚透著些許久不見陽光的病態蒼白,長得極好看,唇角卻掛著譏諷的弧度。
    那雙隱匿在陰影裏的眸子幽幽盯著她,整個人散發著股陰鬱的氣息。
    雲綺認出了這個人。
    雲燼塵。
    這名字像是被揉進塵灰裏反複踐踏過,帶著股被人隨意丟棄的卑賤感,正如他本人,籠罩著一層陰鬱的、見不得光的氣息。
    作為侯府庶子,他比原身小兩個月,生母鄭姨娘原是蕭蘭淑房中的灑掃丫鬟,因一次雲正川酒醉有了身孕。十年前,鄭姨娘因不敬主母,被發賣去了鄉下莊子。
    府裏的下人們說,鄭姨娘對著銅鏡詛咒主母,枕頭底下還藏著紮滿銀針的巫毒娃娃,被蕭蘭淑的貼身嬤嬤當場搜出。
    雲燼塵在侯府多年也不受雲正川重視,無人問津。
    不過雲綺在宮裏見慣了陰謀詭計,隻消掃一眼記憶裏的片段,便知這不過是栽贓陷害的老套路。
    蕭蘭淑哪裏容得下一個灑掃丫鬟母憑子貴?在她眼裏,一個低賤的奴婢仗著自己長了張狐媚的臉,竟敢趁酒醉勾引,生下她夫君的骨血,本就是原罪。
    鄭姨娘的“不敬”,不過是主母拔除眼中釘的借口罷了。再說酒醉勾引——真醉了隻會不省人事,一看便知是男人幹這種借醉酒幹這種醃臢事,給自己找的冠冕堂皇的托辭借口。還把鍋往女子身上推,給人扣上勾引上位的罪名。她爹,才是真賤呢。
    原身腦中空空如也,哪裏懂得深究這些彎彎繞繞。
    鄭姨娘被發賣後,她隻要一看見雲燼塵,便會想起他娘竟然詛咒自己的娘親。
    每次途經西院廊下,隻要瞥見雲燼塵的身影,原身便會捏著帕子掩鼻冷笑。
    不是將茶盞砸向他的腳邊,便是命丫鬟往他身上潑髒水,變著法兒地折辱這個 “賤婢所出”的庶弟。
    而如今,風水輪流轉。
    她現在的身份,好像還不如這個賤婢所出的庶弟。
    雲綺看著這道身影。
    除了她無人知曉,昔日低賤的灑掃丫鬟鄭姨娘,原是江南巨富沈氏的獨女,幼時被拐子拐賣至京城才淪為奴婢。
    鄭姨娘早在多年前就已病歿,而沈老爺這些年從未停下尋女的腳步,後來才輾轉得知線索,到侯府來認親,尋回自己這失散多年的獨外孫。
    原劇情裏,原身對雲燼塵百般折辱,心地善良的雲汐玥卻如一道光照亮了他。未來他從祖父手中繼承的萬貫家財,都將心甘情願捧到雲汐玥麵前,任她取用。
    哎呀。
    正缺錢,就有個未來淌金流銀的搖錢樹弟弟送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