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過去十幾年裏,從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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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時此刻,正廳後院裏也烏壓壓站了一片人——都是被雲綺那道“大少爺令”叫過來的侯府下人。
    他們心裏跟明鏡似的,大少爺今日一早就出了府,怎麽可能下什麽命令?穗禾出麵傳話,明擺著是大小姐的意思。
    可沒人戳破——不用幹活還能湊個大熱鬧,就算事後被問起,也能推說是“聽主子吩咐”,半點風險沒有,何樂而不為?
    一群人擠在後院,都壓著嗓子嘰嘰喳喳,連腳步都不敢挪重。正廳的門窗談不上隔音,裏麵說話的聲音順著風飄出來,句句都能聽清。
    “說起來,當年鄭姨娘在府裏,就是個最低賤的灑掃丫鬟……”有人先開了口,語氣裏帶著點舊事重提的輕慢。
    “可不是嘛!”旁邊人立馬接話,“那會兒子夫人剛查出來懷了兩個月身孕,不能伺候老爺。她倒好,瞅準了老爺一次醉酒,便趁機勾引,爬了床懷了種,這才從灑掃丫鬟抬成了姨娘。”
    “那會兒府裏誰不唾棄她?” 另一個婆子啐了口,“一個下賤胚子,滿腦子就想著用這種醃臢手段攀高枝,連廉恥都拋到九霄雲外了。”
    一旁的人也道:“後來還嫉妒夫人的主母位置,夜裏對著銅鏡咒夫人,枕頭底下還藏了紮銀針的娃娃!最後被周嬤嬤當眾搜出來,這才被發賣到莊子上,都是她自找的!”
    從前提起鄭姨娘,下人們個個都帶著鄙夷——覺得她心術不正、貪慕虛榮,是個不擇手段往上爬的“毒婦”,落得那樣的下場全是罪有應得。
    可如今聽說鄭姨娘竟是江南首富沈鴻遠的獨女,人群裏的語氣頓時變了味,滿是酸溜溜的豔羨:“真沒想到啊……咱們都是給人當奴才的,她竟有這麽好的命,是首富的女兒!”
    這話剛落,就有人接了話茬,語氣裏帶著點自我安慰:“好命又怎麽樣?人早就沒了!就算有個首富爹,死後也享不到半點福,咱們至少還活著呢!”
    這話像顆定心丸,瞬間撫平了下人們心裏的不平衡,議論聲又低了些,都豎著耳朵往正廳方向湊,想聽聽這位沈老爺,接下來還要說些什麽。
    雲正川與蕭蘭淑,誰都不想提起鄭姨娘當年的舊事。可沈鴻遠既已踏入侯府,自然要弄清女兒昔日的遭遇,更想知道她究竟為何會被發賣。
    沈鴻遠老眼泛紅,聲音帶著幾分強忍悲痛:“侯爺、侯夫人,在下今日前來除了認親,也是想知道玉微當年究竟犯了什麽錯,才被發賣到那樣的地方。”
    鄭姨娘被發賣的去處,正說好聽些是鄉下莊子,說難聽些,那根本就是個人跡罕至、任人磋磨的苦役之地。
    沈鴻遠後來尋到那處莊子打聽,才知女兒在那兒過的是何等日子:白日要幹最重的活,夜裏連塊能避寒的被褥都沒有,三餐更是摻著砂石的粗糧,病了也無人問津。
    當聽到女兒最後是在稻草上咳著血、孤零零斷了氣時,沈鴻遠隻覺得心口像被生生剜去一塊,雙腿一軟竟再也站不住,若不是身旁人及時扶住,怕是要直直栽倒在地。
    “這……”聽到沈鴻遠還是問起鄭姨娘的舊事,雲正川麵上強裝鎮定,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卻沒品出滋味,隻借著飲茶的動作掩去眼底一閃而過的心虛。
    蕭蘭淑坐在一旁,麵上帶著幾分為難又惋惜的神色:“沈老爺,不是我們不願說,實在是鄭姨娘已經去了,再提那些舊事不過是徒增傷感。”
    “說到底,妹妹也是個可憐人,自小被拐走沒享過幾天好日子,也沒受過正經教養,才會做了那些錯事。”
    她話音剛落,沈鴻遠剛要開口追問,站在蕭蘭淑身後的周嬤嬤卻上前一步,聲音不高卻抬著下巴:“沈老爺,我們老爺和夫人不願多提,也是怕那些事太戳心,您聽了更難受。”
    “您可知當年鄭姨娘是如何從灑掃婢女爬到妾位的?是趁著我們夫人懷著身孕身子不便,又趁老爺醉酒時湊上前去,這才懷上了孩子。”
    “被抬為姨娘後,她更是三番兩次頂撞夫人。我們夫人素來寬宏大量,次次都忍讓了,可她卻得寸進尺。”
    “後來竟膽大包天偷學巫蠱之術,暗地裏詛咒夫人早死,好讓她取而代之當主母!這心思歹毒到了骨子裏,整個侯府上下沒有不知道的。”
    說到最後,周嬤嬤加重了語氣,“若非鄭姨娘實在不知悔改、惡行昭彰,我們夫人就算看在三少爺的麵子上,也斷不會狠下心將她發賣啊!”
    周嬤嬤話音剛落,蕭蘭淑立刻沉下臉嗬斥:“閉嘴!沈老爺還沒從喪女之痛裏緩過來,誰讓你胡言亂語這些的!”她語氣帶著刻意的慍怒。
    雲燼塵還未走進正廳外,就聽見了周嬤嬤這些話。
    他垂著眼,長睫將眼底的光遮得嚴嚴實實,隻露出的眼神像浸過冷水的墨,平靜得沒有一絲漣漪。沒有怒,沒有痛,隻有一種看盡了人心涼薄的沉寂。
    他們又在往母親身上潑髒水了。
    和過去十幾年裏一樣,從未停歇。
    雖六歲那年母親便被發賣離開,但雲燼塵的記憶裏,他記得自己的母親是什麽樣的人。
    她總是很溫柔,夜裏總會坐在他床邊,用溫熱的手輕輕摸他的頭,借著月光能看到她眼角未幹的淚痕。
    她從不會仗勢欺人,連院子裏的老樹落了枯枝,都會叮囑他撿走,別傷著路過的丫鬟。
    麵對蕭蘭淑這位主母,母親更是低到了塵埃裏,回話時永遠垂著頭,畢恭畢敬又卑微至極。
    可即便這樣,府裏的下人依舊明裏暗裏譏諷她“下賤”、“狐媚”,她聽見了也都隻是含淚默默忍下。
    至於巫蠱之術,更是讓雲燼塵覺得荒謬。母親連踩死隻螞蟻不忍,又怎麽可能做出詛咒人去死的事。
    可解釋是沒有用的。
    母親當年解釋過多少次,又有什麽人信過她。連他這些年也早已習慣了這份顛倒黑白。
    廳內的沈鴻遠聽得渾身發顫,他從沒想過女兒在侯府竟是這般境遇。他不覺得丟人,隻覺得心口像被鈍刀反複切割,痛得幾乎喘不過氣。
    他的女兒本該是沈家精心嗬護的掌上明珠,教養出大家閨秀的品性。是他沒能護好她,讓她落入歹人之手,她才會一步步行差踏錯。
    沈鴻遠聲音發顫,剛要對著雲正川艱難地說“是小女不懂事……”,一道枯寂得沒有溫度的聲音,卻忽然從門口傳來。
    雲燼塵就那樣立在門口,明明是站在光裏,周身卻像被整片陰影籠罩,眼底隻剩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靜。
    “母親要是真的會巫蠱之術就好了。”
    他開口時,聲音像落在冰麵上的雪,輕得沒聲息。
    “就能讓那些傷害她的惡人,全都死在她前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