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生死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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諦聽衛所門前,風聲鶴唳。
從看門的差役到街邊百姓,鴉雀無聲。
楊菁低眉垂目,細聲細氣地道:“前些日子多雨,小女瞧著這戒律碑有些潮,感覺曬一曬正當時。”
滿街寂然,樓台上卻傳來聲輕輕淺淺的笑。
【魔尊不過輕蔑一笑,小小蠢物喪膽而逃。】
【捕獲:來自某小人的,活色生香丸配方,(甚是滋補,配合歡喜功同用,可快速提高修為)】
楊菁麵不改色心不跳。
嗯,這戒律牌的來頭可不小。
當年前周仁皇帝所立,當今陛下年輕時也曾跪拜過,更是一入京城便在金鑾殿外豎了一塊。
無論鎮北侯是念舊主,還是認新君,他的兒子,但凡腦子不是紙糊的,都不敢劈到這上頭。
謝風鳴咳了聲,探頭出來,目光在戒律牌上流連許久,連道了兩聲‘可惜’。
他旁邊的小廝更是恨得拍了下大腿:“這一刀若……能省多少事?”
司徒衍閉了閉眼,移轉開目光,不去看那好似嘲諷的石碑,隻深吸口氣怒道:“謝風鳴,林旭身為我侯府家奴,背上叛主,衝撞了我阿娘,我便是把他剁碎了喂狗都應當。”
“你今天若不將林旭交出,老子這便去聖上麵前,請聖上給我們司徒家一個公道。”
謝風鳴笑了笑,頷首:“請便。”
說完又略欣慰:“九公子竟懂規矩了,還知道先上折子,侯爺知道,想必很高興。”
“你——”
司徒衍眉頭一緊,臉上一時青一時白,沒等他罵出聲,就聽身後車上有人道:“謝使。”
一聽這聲響,司徒衍頓時收斂了戾氣,下馬低頭。
鑲嵌金箔,懸掛血旗的紫檀車緩緩近前停駐。
不過二十餘騎兵護衛車前,卻如千軍萬馬行在迎風招展的血旗之下,陽光落到旗麵上,穿之不透,到似入了那久不見天日的冥海。
風一吹,車簾晃動,鎮北侯的妻子,西北薑家的獨女薑夫人衝謝風鳴緩緩點頭道:“林旭如何處置,是我侯府的家務事,倒不必勞煩外人操心。”
她頓了頓,又道,“老身身子不好,受不得陰寒,不便入這諦聽衙門,就在此候著吧,還請謝使將人送還。”
謝風鳴沉默半晌,攏了攏衣袖,帶著平安下樓出門,神色端肅至極,全非對著司徒衍時的戲謔,衝薑夫人拱手行禮,極平淡地歎了聲。
“家務事嗎?”
他聲音清淩淩的,神色也平靜,“七年前,梅妃被鳩殺,查到司徒大將軍頭上,據傳證據確鑿,那位也道,皇帝家事旁人管不著,他親下了旨意,就在萬梅苑內活剮了大將軍,以祭梅妃。”
“夫人您拜求無門,幾乎要帶著幼子投繯。”
“若我沒記錯,正是‘諦聽’的歐陽掌燈使,闖入禦書房,據理力爭,受杖三百,才爭得諦聽張目,三司會審,為司徒將軍掙回了清白身。”
謝風鳴的聲音不徐不疾,倒顯得有些輕飄飄的冷淡。
卻震得滿街悄然無聲。
“生死事大,沒什麽家事可言,當年諦聽必須過問將軍鳩殺梅妃案,如今既然讓我撞上,林旭之生死,也由不得夫人你一言而決。”
鎮北侯夫人薑氏頓時怔愣,嘴唇微動,昔年的血雨腥風再次吹入心田,她到底啞口,良久,伸手拍了拍車門。
車夫沉默地驅趕著馬車,帶著那一麵玄色血旗揚長而去。
司徒衍一愣,臉色鐵青,恨恨地一夾馬腹,故意控製不住,朝著謝風鳴急衝,謝風鳴眨了眨眼:“真嚇人。”
卻連肩頭都不見移一下,表情更是敷衍,司徒衍沒奈何,將將停下,氣得啐了口:“欺師滅祖,忘恩負義,三姓家奴,呸,阿姐真是瞎了眼!”
說完,揚鞭而去。
謝風鳴隻當沒聽到。
棚下排隊的未來刀筆吏們一頓眉眼官司。
“林旭是不是那個賢太子妃的弟弟?”
“可不是,林家遭了難,除了賢太子妃那個女諸生,其他人不是死了,就是發賣為奴,嘖嘖,林旭落到鎮北侯府手裏,還能有個好?”
“當初林旭和鎮北侯府的千金定了親,卻為了一介青樓女子私奔,人家好好的女兒,硬生生給氣死了,唉。要我說,謝——侯爺就多餘救他。”
楊菁目光閃爍,跟著人流順著指示往衛所裏去。
楊盟主與這位謝公子有些舊交,嗯,是那種能不見,最好不相見的交情,挺尷尬的。
謝風鳴,字雲舟,前朝末帝周惠帝的第七子,與書中那位男主角,賢太子謝鬆筠一母同胞,他們的母親就是傳說中令周惠帝神魂顛倒,從此三千粉黛無顏色的貴妃娘娘,可謂聲名赫赫。
說來在書中,他的人氣可遠勝男主,雖然死得早,卻是萬千讀者心目中的白月光。
據說他十五歲那年,曾改名易姓參加科舉,所答試卷被當時的禮部尚書,當世大儒,岑淵岑靜之評為第一,誇其文章一分狂,三分俠,十二分正氣凜然,動人處,令人捧卷自樂,戀戀不舍。
若非殿試根本藏不住身份,身為皇子沒有與士子比高低的道理,他說不得就是史上第一個皇子狀元。
當時那殿上,有二十七歲的未來丞相薛鐸,也有被誇為芝蘭玉樹的世家公子溫玨,幾乎全是人間精英,可在他麵前,都被壓得沒了顏色。
在當年,這位是真正的天之驕子,如今嘛,聽說謝風鳴受封長榮侯,也頗得陳澤愛重,可換成以前……鎮北侯家那小九,見了他跟孫子似的,如今都敢當著麵口吐譏諷。
楊菁不過轉了下念頭。
她一個背井離鄉的可憐人,憑什麽同情人家貴公子?
平安氣得胸口發悶,甚是怒其不爭:“什麽阿貓阿狗都能指著你的鼻子罵了。”
話音未落,策馬狂奔的司徒衍忽然好似撞到了什麽重物,一頭從馬上栽下,紮進了道邊賣魚蝦的大盆。
平安:“……噗!”
謝風鳴默默按了按眉心,目光在不遠處茶樓上掃了一眼,搖搖頭:“好在,侯爺向來明事理。”
主仆兩個說了幾句閑話,一前一後貼著街道的一角漸行漸遠。
【此人清豔絕麗,堪稱名器,陛下萬豔閣內,當有此位。與之雙修,行歡喜功,同服活色生香丸,可得天地靈氣,淨容顏,輕身體,延年益壽,百病全消。】
楊菁眨了眨眼,真有點心動,咳。
目光悄悄從隔壁茶樓收回,看著謝風鳴的背影,腦海中忽然就浮現出一段畫麵——紅燭高燃,香煙嫋嫋,錦繡羅帳內,朦朦朧朧的霧氣環繞,結實漂亮的腰身上一抹泛紅的蝴蝶雕青。
一念及此,她不免心虛氣短。
看樣子謝風鳴也是諦聽的人,那她也進諦聽,豈不危險?且楊盟主的大名,尋常人不知,諦聽的人總歸知道。
楊菁稍稍打起退堂鼓來,隻大約耽誤了時間,諦聽考核速度飛快,偏她猶猶豫豫,一心多用,還是女子,可和周圍這群多數大字不識一個的粗胚比,仍是鶴立雞群。
很快,衛所就確定了‘刀筆吏’的入選名單,楊菁的名字排在第一位。
人家還傳出話來,說她這名字起得霸氣,讓人一聽便醍醐灌頂,很能震懾宵小!
“……”
其實楊盟主為治毒傷,容貌大改,便是親密知己,抑或左膀右臂在此,也認不出她。
她可從不是因容貌名顯於世的。
那麽多年,誰又敢直視她的臉?
一樣的名字,也算不得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