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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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凶手’的經曆實在是有些慘淡,後續發展也著實有那麽幾分戲劇性。
    楊菁一邊寫卷宗,一邊同黃使簡單匯報了幾句。
    一眾刀筆吏不覺咋舌,忍不住議論聲迭起,一時竟忘了旁的,連雨珠子從天窗滲進來糊了一桌麵都不曾注意。
    待回過神,頓時驚呼,關窗的關窗,收拾文牒卷宗的緊忙收拾,鬧得雞飛狗跳。
    花娘子當時丟下金屠戶的屍體就走,她也是下意識想逃出城,走偏僻小徑,走了片刻便看見了抬屍人停靠在道邊的推車。
    車很大,上頭覆蓋了草席,隻卷得潦草,零零散散能看清七八具屍體,其中一具男屍,腦袋竟半連不連,都快漏掉下來。
    花娘子早年跟著阿爹起早貪黑地去城外收豬羊,對這樣的場景並不陌生,她很清楚,路人遇見這等抬屍人從不多看一眼,那些抬屍人將屍體弄到亂葬崗,也是直接往萬人坑裏一丟,燒兩張紙錢就算齊活。
    一瞬間,花娘子腳步黏住,靈感迸發。
    她難道不能將那金屠戶弄到這抬屍人的車上?
    越想,她便覺得這主意再好不過,甚至可能是當下唯一破局的希望了。
    隻是她想來仿佛很容易,可一做,就感覺困難重重。
    她幫阿爹擔豬擔了好幾年,還是頭一次知道,原來屍體這般重!
    那一片雖比較荒僻,卻偶爾也能見匆匆來往的行人,如果真拖著屍體來回走,絕對不可能完全避人耳目,她又時刻都擔心,抬屍人此時不知去做什麽,或許很快就會回來。
    折騰了幾下,腦子裏一團漿糊,花娘子咬咬牙,幹脆便決定碰碰運氣,隻把腦袋換一換。
    那一片,家家戶戶柴火垛上都插著柴刀,都挺鋒利,她抄起一把就挑了個差不多的,砍下來塞給金屠戶,又將金屠戶的頭剁掉,放到了驢車上,為了不突兀,還做出些分屍的痕跡。
    “我搬運他屍體時,以為馬上就要栽,車壞的時候,我也當我完了,等換頭那一刻,我四下亂剁,心裏覺得自己就是個瘋子。”
    “渾渾噩噩地等了半晌,偷偷跟著抬屍車出城,我還以為一定會露餡的,甚至連一旦事發,我要怎麽逃走都琢磨了無數次,沒成想,守城的官兵隻顧著盯那些商戶和參加祭祀的人群,抬屍人更是一路避人,連看都沒多看一眼,最後金屠戶的腦袋就那麽落到了亂葬崗的深坑,和無數無名的屍骨一起被埋了。”
    “……入夜,回家洗了澡躺在床上,我心裏一片空白,渾身發毛。”
    “直到半宿,京兆的捕快拿著不認識的畫像四處敲門問訊,我冷靜地應付過去,才終於鬆了口氣,忍不住想,這大概是老天爺在助我——”
    楊菁把口供從頭到尾看過一遍,不禁沉默。
    周成喃喃:“可憐見的。”
    楊菁認真仔細寫卷宗,整理畫像資料時忽然頓了頓,將一開始京兆抓的凶嫌,叫郝大的那個玉麵小蛟龍,還有花娘子母子的畫像取出放在眼前對比。
    顴弓寬度,下頜角角度,鼻根點凹陷深度……這兩個百分之八十以上,得是父子關係!
    楊菁閉了閉眼,把寫好的卷宗翻出來,一通狂改,改了半晌又趕緊交周成。
    “小周,來。”
    “嗯?”
    “去京兆提審一下那郝大。”
    正琢磨食堂那剛出爐的芝麻炊餅的周成:“啊??”
    楊菁刷刷寫了一篇問題塞給他。
    正事要緊,周成隻好歎口氣,扒拉著廚房的大門叮嚀幾句,讓劉娘子千萬給他留幾個炊餅,就匆匆騎馬直奔京兆府。
    一直忙到天暮,這案子終於結了尾。
    周成拿到口供,回來就一副魂飛升天的模樣,果然如楊菁所言,這郝大就是花娘子兒子的親爹。
    許是事已至此,郝大並未隱瞞,周成一問,便什麽都招了。
    郝大與那金屠戶乃是酒肉朋友,有點交情,他早前就見過花娘子。
    “我一見她,便覺她眉眼生得漂亮,嫵媚多情,身段窈窕,心中就起了念想。”
    “我便故意同金屠戶套近乎,有一次金屠戶喝醉了,我便替他把了把脈,萬萬沒想到,那廝瞧著魁梧,實則卻是個不中用的,唉,所謂巧婦常伴拙夫眠,姓金的連個拙夫都算不上,花娘子配他,簡直是鮮花插在了牛糞裏。”
    郝大說話時,神色冷漠,略帶輕佻古怪,“我這人自來有個毛病,喜歡別人的女人,我偏不偷,就要對方心甘情願地送給我。”
    “雖說我虎落平陽了,但糊弄個鄉野村夫,還是手拿把掐,帶著姓金的喝了幾回酒,去了幾趟賭場,他就把我當過命的兄弟,嗬,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嘛,他沒種,我借給他,他對我是好生感激——”
    周成把口供拿回來時,臉都是綠的。
    “怪不得他得了癆病,不要臉的東西,老天爺也不能讓他長久。”
    楊菁平日寫文書,都寫得十分愉悅。
    這繁華京城,市井煙火,人間的喜樂苦痛,比小說故事還精彩無數倍,匯集筆端,記錄在冊,便好似承載了凡人人生裏最有份量的東西。
    此後千秋萬載,王朝成了焦土,後世人若翻閱此書此冊,就能看到此情此景,這些世間庸常的人身上的悲歡疾苦,便也能讓人知道了,不至於輕飄飄隨風流散。
    她覺得甚好。
    可今天這一筆,寫得人心裏堵得慌。
    怪不得楊盟主那麽瀟灑肆意的大魔頭,後來總有些落落寡歡。
    若是每日所思所見都是這樣的人,這樣的事,誰都開心不起來。
    寫完了文書,交給黃使,周成去食堂端了一碗粥,拿了幾個炊餅吃,一邊吃,一邊忍不住瞎琢磨。
    “郝大二話不說就認了罪,是不是因為他……有些愧疚?”
    楊菁翻了個白眼。
    誰知道!
    她縱然學會了讀人的微表情,仍不能看透人心。
    郝大可能就是病得厲害,不想活了,他也或許心懷愧疚,更可能是因為花娘子的孩子是自己的骨肉,為了自己的骨肉,不想讓那小孩兒沒了爹,再沒娘照看。
    無論他現在有什麽樣的想法,他當初欺負人家花娘子的那一刻,他就已經不是人,是個畜生!
    誰會有耐心去琢磨畜生的想法?
    一想到她曾有那麽一瞬,把這畜生的金盆洗手同楊盟主聯係到一起,她就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