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作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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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一冷,飄落的雨線裏都帶出些冰渣。
連下了大半日的雨,到了傍晚北風呼嘯,周成伸手按著帽子,一邊走一邊扭著腦袋仔細看楊菁的臉。
楊菁無奈道:“我不會什麽讀心術。”
周成:“……這還叫不會!!”
“……真是看她的表情,動作,聽她的語氣連蒙帶猜而已。”
“你也知道,我以前在宮裏當過差,還在禦前侍奉過,那惠帝多難伺候?要不學點看人眉眼高低的本事,可混不下去。”
周成頓時就相信了。
他來自江南,在江南大部分人心中,那惠帝就是這天底下最可怕的妖怪。
都有傳言說,周惠帝經常隨意殺身邊的宮女太監作樂,拿他們的心肝下酒!
雖說周惠帝是個天字頭一號的昏君,顢頇糊塗,貪戀權位,好享樂,好奉承,鬧得天下分崩離析,民不聊生,但人家衣食住行都講究,不吃人肉,怕生病。
但別說是他當皇帝,即便是換個明君在位,太監、宮女的日子就能好過?
楊菁說這話,半點不虧心。
“原來,宮女這麽難當。”
周成忍不住浮想聯翩。
他爹老說周家人一代比一代笨,要給他找個聰明媳婦,改善子孫後代的腦袋瓜。
也許可以給老爹送封信,讓他往宮裏瞧一瞧?
當今陛下的後宮,那肯定不能肖想,但前朝的宮女不是放出來不老少?
打了個激靈,周成訕訕一笑,抹了把臉趕緊打住。
娶一個能一眼看出自己想法的媳婦,太可怕了,他前世得造多少孽才要遭受這罪?子孫後代也沒這麽大的臉麵。
楊菁見周成被忽悠得找不著北,不由一笑,從鎮北侯府薅出來的那技能,算是她從係統得到的各種奇葩收貨中比較有用的一種了,準確度頗高。
這回的卷宗寫起來很輕鬆,畢竟不過半日便助京兆破了樁人命案,說出去很是長臉。
整個衛所,連黃使在內都一連數日笑意盈盈,心裏暢快,就是京兆的人也必須承情,誰也不會為難功臣。
不過,楊菁整理卷宗,一落筆,卻仍是有些難受惡心。
花娘子十五歲嫁給金屠戶,出嫁前大約也沒想著能得一個怎樣的如意郎君,她想著這男人別嫖,別賭,好生度日,自己便相夫教子,做一個賢妻。
那金屠戶也確實不嫖,不賭,就是喜歡打女人,別的時候到還好,隻要一上床,就打得人遍體鱗傷。
他這種折磨法,花娘子甚至都不能同爹娘說。
她雖然是個爽利娘子,卻也隻是個普普通通的,生在這樣時代的女子,她受的那些罪,便是想一想都覺得羞恥,又怎會掛在嘴邊?
偏花娘子不是孤身一個,有爹娘又有弟弟,為了家裏的名聲,她默默忍下了,忍到後來,倒也有幾分習慣。
從十五歲到十七歲,花一樣的年歲,花娘子把血淚都咽回肚子裏,對外照常做金家的好兒媳,洗衣做飯喂豬喂鴨,樣樣妥帖。
可十七歲那一年,她熬不住了。
公婆見她遲遲不懷孕,看她百般不順眼,日日要鬧,金屠戶也似是憋屈得厲害,打她打得更凶,有幾次,她都以為自己會死。
“那天晚上,他難得沒罵沒打,還割了二兩豬頭肉讓我陪他喝了點酒……我本來不想喝,可又怕他動手,到底還是喝了,隻喝了幾口,身體就軟得不能動——”
楊菁翻著卷宗,仿佛看到花娘子臉上的那抹冷笑。
“他叫進來個男人,包著臉,燈光昏昏暗暗,我什麽都看不清,他說,他說,要借個種,哈哈哈,原來是他不能生,他知道的,他知道自己不能生!”
花娘子笑得慘然。
“幾次來著?我都有些記不清,大概一個多月吧,我就懷了孩子……這噩夢也終於醒了。”
楊菁心下歎了聲。
花娘子並不是那等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她比大部分女孩兒都健壯,且堅強果決,可這樣的時代,她還是落到這般田地。
“有好幾次我都想弄死他,可我爹娘身體漸不好,弟弟還小,家裏受不起風波,思來想去,也就罷了。”
“一直到前幾日,我竟然聽見他跟他娘說——‘我兒子身子骨弱,還不知道能不能養大,必須再要個健壯點的,將來養老,更好使喚。’”
“他想要?怎麽要?”
花娘子說這話時,眼底凶戾氣翻湧。
“昨天,我爹娘帶著小弟去參加嚐新祭,趁著他們不在家,我便誆那廝,說,我爹讓他把家裏養的兩頭豬弄走,他一點都沒懷疑,高興地去了。”
“……我本來的計劃,是在豬圈那塊兒塗些油脂,製造個他喂豬時出意外跌死的假象,畢竟我還有兒子要養活,也得顧著爹娘,實在不想給他陪葬。”
楊菁讀這一段,隻能苦笑。
哪有那樣容易?
在許多小說中,仿佛弄死個人很是簡單,隨便設下點陷阱就能創造意外,可人是活的,要這麽容易就按照‘凶手’的想法行事,那些正經殺手們怕都要失業。
“那廝踩到油也隻趔趄了下,幸好他也沒懷疑,罵罵咧咧地就去捆豬,我也不明白,那會兒怎麽就那麽生氣,抄起鐵鎬朝著他的腦袋就砸下去。”
“那一下子,我沒砸死他,他沒一會兒就掙紮著坐起來瞪著我,我當時腦子裏嗡地一聲,一片空白,再回過神,我已經抄著鐵鎬把他的臉給剁爛了。”
“他成了那麽一副死樣子,哪裏還像意外?沒奈何,我又想著趕緊把他弄出去,總不能讓他待在我家的豬圈裏。”
“我就把他弄到獨輪車上,蓋上油紙布,心裏想著便是有人撞見,也隻以為我弄的是頭死豬。”
“走了沒多久,才到浣花巷那處,我那車輪子竟然裂開,手把一滑,那廝跌出車,摔在了地上。”
花娘子說這些話時,麵上帶著些許怨恨,“怎麽就這般的不順利,老天爺也處處同我作對。”
“我跌坐了半晌,幹脆想著破罐子破摔,愛怎樣便怎樣,之後事發查到我頭上,我一死便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