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三日期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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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懷硯依舊沉默,但那籠罩著外殿的恐怖寒意,似乎隨著葉卿棠的解釋,稍稍凝滯了一瞬,不再那樣狂暴地擠壓過來。
    良久,大盛帝眼中的狂怒風暴並未完全平息,卻似乎被一種混合著驚疑和權衡的陰鷙所取代。
    他緩緩靠回龍榻的軟枕,指節因用力泛著青白色,捏著那明黃的錦被邊緣。
    方才的失控仿佛隻是錯覺,但那股令人窒息的壓抑威壓卻更加沉重。
    他目光掃過珠簾外傅懷硯模糊的身影,又落回葉卿棠身上,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幾乎是從齒縫裏擠出來。
    “好……好一個天地陰穢,金石異氣……”
    他重複著這兩個詞,“葉卿棠,你的膽子,比朕想的還要大。”
    大盛帝頓了頓。
    停頓的瞬間,殿內空氣再次繃緊。
    “既然你說得如此篤定,連病邪盤踞何處都一清二楚……那朕倒要問問,太醫院院判”
    帝王的目光驟然銳利如刀,穿透珠簾,直刺向侍立在傅懷硯身後不遠處、一直如同背景般沉默低頭的緋袍老者。
    “你,精研醫道數十載,通曉天下奇症。朕這脈象,葉姑娘口中的陰穢異氣,可曾探得?”
    被點到名的緋袍老者,太醫院院判,身形微晃了晃,像是驟然承了股無形的重壓。
    他本就微垂的頭顱又低了幾分,卻還維持著朝臣的儀度,花白的胡須隨著平穩了些的呼吸輕輕動著。
    殿裏靜得能聽見燭花爆開的輕響,連殿角燭火的跳動都慢了半分,光影滯在珠簾上,竟像是忘了流轉。
    院判穩步趨前,雙膝跪地時動作規整,額頭輕觸冰涼的金磚,發出一聲悶響,聲音雖低,卻字字清晰,隻是尾音裏難免帶了幾分愧意,“陛下息怒,老臣失職,未能盡察病情,願領責罰。”
    他跪得端正,緋色官袍在素淨的殿內雖顯眼,卻無半分狼狽。
    “葉姑娘所言的陰穢異氣,確有其詭秘之處。初時陛下脈象沉緩,與冬日常見的風寒症極為相似,老臣便以溫中散寒、健脾化濕之方調治,隻當是濕邪侵體的尋常症候。”
    他語氣平實,條理尚在,隻是說到後半句時,聲調裏多了幾分自責。
    “卻萬沒想到,竟是這般天地異氣作祟。是老臣診察不周,未能辨明異氣本質,並非推諉。”冷汗確實浸了後背,衣料貼在脊骨上,可他脊背依舊挺得筆直,目光落在金磚的紋路裏,不是怕得不敢抬頭,而是因失職而羞於見帝王。
    葉卿棠的心吊在嗓子眼,指尖掐著掌心才穩住垂首的姿態。
    她聽得出院判話裏的分寸,既認自己診察不周,又沒否認異氣的存在,反倒悄悄坐實了她非人為致病的說法。
    小果子在她腦子裏急聲催促。
    “宿主!趁現在先把天譴的調子定下來,別讓陛下揪著脈象細究!”
    她屏住氣,眼角餘光卻瞥見龍榻上那隻手,明黃緞麵被攥得發皺。
    大盛帝明顯大盛帝仍在盛怒中。
    大盛帝的目光深沉如水,在院判佝僂卻端正的背脊上掃過,又落回葉卿棠垂著的頸項。
    眼神裏的暴怒淡了些,卻多了層化不開的陰鷙,像深潭裏的水,看著平靜,底下全是暗流。
    他唇角勾了勾,聲音不高,卻帶著冷意。
    “診察不周?院判在太醫院當差幾十年,你連尋常濕寒都分不出來?”
    他拖了拖聲音,目光忽然轉向葉卿棠,那視線重得像要壓在她身上,“葉卿棠,你是說朕這氣伏在少陰經裏,不能用猛藥,得徐徐圖之是嗎?”
    “院判,你說說,她這話有沒有道理?”
    殿裏的空氣更沉了。
    院判呼吸略沉了沉,先是緩緩抬眼,目光掠過葉卿棠垂落的裙角,隨即又恭謹地垂下,語速比尋常快了些。
    “回陛下,少陰經主心腎,掌水火調和。若真有陰寒異氣深伏在此處,確如葉姑娘所言,不能硬攻,得先溫養腎元、調和心火,再慢慢疏導,這才是穩妥的法子。”
    他頓了頓,語氣裏的自責更重了,“是老臣先前考慮不周,用的藥偏溫燥,怕是已經傷了少陰經的根本,老臣實在汗顏。”
    珠簾外,傅懷硯負手站著,玄色朝服的下擺垂在地上,紋絲不動。
    隻是外殿那股漫開的涼意,倒像是隨著院判的話又濃了幾分,連空氣都似比先前更沉了些,像要下雨前的悶。
    葉卿棠後背上像壓了點涼,她能覺出傅懷硯的目光,隔著珠簾透過來,冷是冷,卻多了些審視,沒了先前那股漠然的疏離。
    大盛帝緩緩靠回軟枕上,胸口的起伏平了些,可眼底的陰雲沒散。
    他指尖在錦被的龍紋上輕輕敲著。
    聲兒不大。
    “好,當真如此,真是好的很。”他低聲說,聲音輕得像歎,卻帶著分量,“一個沒進過太醫院的民女,能診出天地異氣,一個管著太醫院幾十年的院判,隻看出風寒濕邪。朕這江山,倒真是養了些能幹的醫官。”
    他的目光在葉卿棠和院判之間轉了圈,最後停在葉卿棠身上,那眼神裏多了點近乎玩味的冷。
    “葉卿棠,既然你們倆都認這個症,也都說要徐徐圖之,那朕就給你這個機會。”
    他抬了抬手,寬大的袖袍滑下去,露出手腕上一抹青白,“從明天起,你進太醫院,和院判一起擬方子。朕倒要看看,你這徐徐的法子,怎麽把這東西從朕身上拔了去。”
    他頓了頓,目光忽然冷下來,掃過殿裏跪著的人:“要是三天後,朕這風寒還沒好,或者出了半點差錯……”
    他沒把話說完,可那語氣裏的狠厲像冰碴子。
    “你們,還有太醫院的所有人,就一起嚐嚐,什麽叫同罪論處。”
    院判聽到這話,身子又伏低了些,額頭抵著金磚,連聲道:“臣遵旨,定當與葉姑娘盡心擬方,不敢有半分懈怠。”
    殿內一片死寂,大盛帝的話語如同一把鈍刀,在眾人的心口緩緩劃過。
    葉卿棠垂首。
    “臣女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