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消除表象,隱藏真相,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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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宮禁森嚴。葉卿棠跟在傅懷硯身後,穿過一道道朱紅宮門,每一步都踏在無形的冰刃上。
    空氣裏彌漫著初冬的冷冽和宮牆內特有的、揮之不去的壓抑。小果子在她腦中喋喋不休地分析著各種預案,核心指令隻有一個。
    消除表象,隱藏真相,活下去。
    踏入帝王寢殿承乾宮,濃重的藥味撲麵而來,混合著龍涎香,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沉悶。
    明黃的帳幔低垂,大盛帝半倚在寬大的龍榻上,麵色在藥氣的熏染下透著一絲不正常的潮紅,眼神卻銳利如舊,如同蟄伏的猛獸。
    傅懷硯停在珠簾外,身姿如淵停嶽峙,玄色朝服襯得他麵容愈發冷峻深沉。
    “民女葉卿棠,叩見陛下。”
    葉卿棠依禮跪拜,姿態恭謹溫順。
    “平身。”
    大盛帝的聲音帶著一絲刻意壓製的沙啞,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葉姑娘,朕這風寒,昨夜咳得愈發厲害了。太醫院的藥,喝著如同飲水。”
    他抬起手,寬大的明黃寢衣袖口滑下,露出手腕。
    “再診一次。”
    葉卿棠起身,垂眸上前。
    殿內侍立的宮人屏息凝神,她伸出三指,再次搭上那截象征著至高權力的手腕。
    指下傳來的脈象比昨日更顯虛浮,那層薄霧般的阻滯感越發明顯,而深處那縷陰寒之氣,如同冬眠蘇醒的毒蛇,雖依舊微弱,卻透著一絲活躍的惡意,正貪婪地啃噬著帝王的根基。
    她緩緩收回手,退後一步,深深福禮。
    腦中念頭電轉,昨日咬死的風寒是保命符,此刻若再重複,無異於自掘墳墓。帝王的目光如同實質,壓迫著她的脊背,等待著她自投羅網。
    “如何?”大盛帝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
    葉卿棠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目光卻依舊恭敬地垂落在帝王膝前的龍紋上,聲音清晰而平穩,帶著一種醫者獨有的沉靜,“陛下聖體,非尋常寒邪侵擾所致。”
    此言一出,殿內死寂更深。
    珠簾外,傅懷硯負手而立的身影似乎更加凝滯,周身的氣息驟然冷冽了幾分。
    大盛帝眼底掠過一絲極淡到近乎殘忍的了然。
    他微微前傾身體,饒有興致地問。
    “哦?不是風寒?那依葉姑娘高見,朕這纏綿病榻,是何緣由?”
    無形的壓力幾乎要將葉卿棠碾碎。
    她能感覺到背後傅懷硯那道冰冷目光的警告,更能清晰地捕捉到帝王話語中那毫不掩飾的試探與殺機。
    她再次垂首,語速不急不緩,字字清晰。
    “民女鬥膽。陛下脈象,外浮而內虛,似有陰濁之氣盤踞中焦,阻滯氣機,逆亂陰陽。”
    “此氣非天時之邪,更似……毒物入腠理,深伏經絡,耗傷正氣,故使龍體困倦,咳喘難愈,藥石罔效。其性陰寒詭譎,非尋常病症可比。”
    她頭顱低垂,“若民女沒斷錯,此毒……病氣已入少陰經,非猛藥可拔,需徐徐圖之,固本培元,疏泄並舉,方能解其困厄。”
    “毒”字出口的瞬間,承乾宮內空氣驟然降至冰點,濃重的藥氣似乎都凝結成了霜花。
    侍立的宮人連呼吸都徹底屏住,頭顱低垂得幾乎要埋進胸口,唯恐被那無形的風暴波及。
    珠簾之外,傅懷硯負手而立的身影紋絲不動,如同一尊玄玉雕像。
    然而,葉卿棠背對著他,卻能清晰地感知到一股極其恐怖的、幾乎要將空間都凍結的寒意自他周身彌漫開來,無聲無息地籠罩了整個外殿。
    龍榻之上,大盛帝臉上的那絲刻意流露的倦怠和潮紅瞬間褪去。
    他並未暴怒,甚至沒有立刻出聲,隻是那雙鷹隼般的眼睛死死釘在葉卿棠低垂的頭頂,眸光深處翻滾著驚疑、震怒,以及一種被徹底戳破隱秘後近乎猙獰的審視。
    他放在錦被上的手,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流淌,每一息都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
    終於,大盛帝的聲音響起。
    低沉、緩慢。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裏撈出來,帶著刺骨的寒意。
    “毒?”
    那聲反問如同淬了冰的鉤子,狠狠紮入死寂的空氣。
    大盛帝的麵色徹底沉了下來,眼底最後一絲玩味被洶湧的暴戾取代,仿佛被揭開了最隱秘的瘡疤。
    他猛地抬手,五指如爪,幾乎要撕裂明黃的錦被,喉間發出一聲壓抑的、野獸般的低吼。“你是說朕是中了毒?”
    “陛下息怒!”
    侍立在龍榻旁的貼身大監嚇得魂飛魄散,撲通跪倒,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殿內其餘宮人更是匍匐在地,瑟瑟發抖,連大氣都不敢喘。
    珠簾外,傅懷硯的身影依舊如山嶽般凝定,隻是那玄色朝服下擺紋絲不動的垂墜感,在此刻顯得異常沉重。
    他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映著殿內搖曳的燭火,卻不見半分波瀾,唯有周身散發的無形寒意,幾乎要將承乾宮的地磚都凍結。
    葉卿棠背對著他,卻感覺那目光如有實質的冰錐,正抵在自己的脊骨上,警告著她每一個字都可能萬劫不複。
    葉卿棠的心髒幾乎要從喉嚨裏跳出來。帝王的震怒如同實質的罡風,刮得她臉頰生疼。
    “宿主!穩住!邏輯閉環!指向他處!”
    她深吸一口氣,那口氣帶著濃重的藥味和龍涎香的窒息感,迫使自己維持著表麵的鎮定。
    她再次深深垂首,額角沁出的冷汗沿著鬢發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磚上,洇開一小片深色印記。
    聲音,卻奇異地維持著醫者的平穩,甚至帶上了一絲麵對疑難雜症的探究與凝重。
    “陛下明鑒。此毒非彼毒,非鴆非砒,並非尋常歹人投毒所致。”
    字斟句酌,將致命的指控悄然轉化為一種醫理上的特殊病氣。
    “此乃天地間鬱積之陰穢瘴癘,或因地氣變遷,或因某些罕見的金石礦脈所散發之異氣,經年累月,無形無質,悄然侵入腠理。其性至陰至寒,詭秘難測,初起症狀極類風寒,極易誤診。此氣盤踞經絡,如跗骨之蛆,尋常祛風散寒之藥自然罔效,反傷正氣。”
    “非民女臆測,實乃脈象所示,氣機逆亂,邪伏少陰,陰寒凝結如冰,非‘毒’之一字,不足以形容其險惡。”
    葉卿棠巧妙地偷換了概念,將致命的陰毒歸結於“天地陰穢”或“金石異氣”,既點出了表象之下的凶險本質,又避開了人為下毒的致命指控,將責任推給了虛無縹緲的環境或天譴。
    大盛帝死死盯著她,胸膛劇烈起伏,那暴戾的眼神在她低垂的頭頂盤旋,如同擇人而噬的禿鷲。
    殿內落針可聞,隻有帝王粗重的喘息聲和燭火偶爾的劈啪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