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本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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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內,方主事聲色俱厲,灰白的山羊胡子翹了起來,
    “叔……這……怎……怎麽了?”
    方之遠被罵懵逼了,
    他自小就怕這個族叔。
    想的腦袋疼,他也想不明白許克生參加科舉,為何族叔卻急了。
    方主事手指幾乎戳在了他的腦門上,
    “你啊!腦子琢磨點事吧!”
    方主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方百戶心裏更虛了,陪著笑,
    “請叔點撥。”
    方主事問道:
    “他醫術好,你就放他走了?他考上功名了,有了官身,你的耕牛怎麽辦?”
    方百戶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他笑著解釋道:
    “叔,百戶所也有獸醫的,就是許克生的頂頭上司董小旗,隻是醫術不如他罷了。”
    方主事一撇嘴:
    “你也知道不如他。”
    方百戶腦子一團漿糊,
    “……”
    叔到底是嘛意思?
    讀書人就是心眼太多,猜的腦仁疼。
    “別讓他考了!”
    方主事霸道地擺擺手,捏起筷子夾了一筷子菜,丟進嘴裏大嚼。
    “叔,這……這這行嗎?”
    “怎麽不行?他報考必須你蓋章畫押的,到時候你不蓋章,他能強按著你蓋?”
    “叔,萬一他鬧出去……”
    “鬧?”方主事連聲冷哼,“你是他的上官的上官,你怕一個小卒?”
    方百戶苦著臉不說話,這是怕不怕的事嗎?
    斷人前途,這是死仇啊!
    “你腰上吊的什麽?”方主事捏著筷子問道。
    “呃,腰帶啊。”
    “……”方主事臉都黑了。
    “是……”方百戶的想法直奔下三路。
    “是你的官印!”方主事無奈,隻好出口點明,“你有權你怕什麽?他能怎麽鬧?千戶會幫他?指揮使幫他?”
    方百戶一挺胸,嚷嚷道:
    “當然不會,當年一起出生入死,怎麽會出賣俺老方!”
    “幫也不怕,老夫還沒死呢!”方主事說話很硬氣。
    “是,是,叔說的是。”方百戶連聲迎合,不敢有半點忤逆。
    ~
    方主事端起酒碗,呲溜一口喝幹了殘酒。
    方百戶急忙給滿上,
    “叔,許克生考上功名,從咱的百戶所出去,咱不是也臉上有光嗎?”
    方主事哭笑不得,
    “你是他爹?你有個屁的光!”
    方百戶縮縮脖子,沒敢接口。
    方主事看出來了,大侄子是完全不懂自己的一片苦心,不由地心中歎息。
    但是他也老了,仕途黯淡,再過幾年如果不能升為郎中,就該致仕了。
    以後說不定要靠這個侄子辦事,必須趁著有權托舉一把。
    “你的百戶所主要負責屯田,耕牛的養護、每年生的小牛犢子的數量,也是上官考核的範圍。”
    “叔說的是。”
    “如果耕牛養護的很好,小牛犢子生的多,你們千戶怎麽看?指揮使怎麽看?”
    “肯定高興啊,誇咱老方會辦事!”
    “明白了還讓那獸醫去考什麽功名?”方主事怒道。
    “哦,原來是這樣。”方百戶終於明白了族叔的一片苦心孤詣。
    “你不想升官了?”方主事冷哼道。
    “想啊!”方百戶脫口而出,“侄兒……”
    方百戶一時語塞。
    老叔一語驚醒夢中人!
    可是讓他去壞人前途,他的心裏還有些無法接受。
    太喪良心了!
    方百戶端起酒碗一股腦全倒進嘴裏,酒灑了一胸口。
    當年拎刀子砍人,總覺得太苦,太累,盼望過太平日子;
    現在日子太平了,可是一樣很苦,很累,尤其是腦瓜子疼。
    ~
    許克生氣的手腳冰涼。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沒想到自己的謀劃才剛開個頭,第一步沒邁出去,就被人算計了。
    方主事這個老匹夫!
    如果方百戶聽了他的……
    沒有如果!
    方百戶一定會聽他族叔的!
    雖然此人並不壞,但是方主事說的也是實話,自己留在百戶所,最符合方氏一族的利益。
    在利益麵前有些人的良心經不住考驗。
    怎麽辦?
    方百戶一定阻撓的。
    前麵突然傳來一群雞的亂叫,似乎出事了。
    許克生拔腳就走。
    沒有繼續聽下去了,方百戶一定會照辦的。
    許克生心亂如麻,不如回去仔細盤算對策。
    敵人是兩個正六品的官員,
    自己是最底層的庶民,
    兩者之間的碰撞,根本無法通過正經渠道去解決。
    方主事的話在他腦海中翻騰,許克生渾身火燒火燎一般難受,自己要被人當血包了。
    他終於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到了一個什麽樣的世界。
    ~
    “狗!”
    “快攔下!”
    “它咬的是俺家的雞!”
    “啊……”
    前麵突然傳來一個老奶奶淒厲的叫聲,接著是一陣雜亂的聲音,還有一群雞的驚叫。
    許克生快走了兩步,隻見一個老婦人拎著棍子,在追趕一條黑狗。
    黑狗塊頭很大,油光水滑,嘴裏叼著一隻雞。
    附近有軍戶聞聲趕過來幫忙堵截。
    終於,許克生隨手丟出手裏的棍子,正中狗腰。
    黑狗疼的大叫一聲,雞掉了下來。
    不等它再去咬,一眾鄰居齊聲吆喝恐嚇,黑狗倉皇逃走了。
    老奶奶踉蹌著上前,撿起了母雞。
    雞頭耷拉著,已經被咬死了。
    老人的眼淚掉了下來,低聲啜泣,
    “家裏的下蛋雞都被那畜生給咬死了,娃他娘回來,俺怎麽向她交代?!”
    等兒媳回來,肯定不會有好臉。
    鄰居們勸道:
    “嬸子,下次把雞籠子關嚴實點吧。”
    老人抹著眼淚,
    “關嚴了,是它將籠子咬壞了。”
    沒人譴責那條作惡的狗,因為提了也沒用,那是方主事家的狗。
    黑狗不僅凶惡,還喜歡吃雞。
    狗長的那麽肥,都是軍戶家的雞給養的。
    許克生勸道,
    “大娘,在雞籠子上編一些薄荷,或者套一層荊棘,狗就不願意過去了。”
    軍戶除了加固雞籠,別無他法,
    正六品官員家的狗,不是庶民能招惹的。
    老人歎了口氣,
    “雞都沒了,下次養雞再弄吧。”
    老人拎著雞慢慢走遠了。
    鄰居們也都散了,他們決定現在就按照許克生的辦法加固雞籠。
    許克生也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一路上思緒很亂,想了一些解決的辦法,但是轉眼又被自己否定了。
    都是方法不對,完全不適用這個社會。
    他一度想到讓耕牛病倒一大半,再慢慢治療。
    但是轉念就放棄了,現在砸自己招牌已經晚了。
    何況耕牛都是軍戶的命根子,他們是無辜的,自己不能在他們本就貧困的生活上添亂。
    ~
    剛走到一個路口,恰好遇到方主事他們過來。
    方主事邁著方步走在前麵,方百戶恭敬地像隻小狗,搖著尾巴跟在後麵。
    許克生心中歎息,不用再懷疑了,方百戶肯定聽他叔的。
    方主事走到了近前,
    許克生讓到路邊,叉手施禮,
    “晚生拜見方主事。”
    方主事徑直走了過去,似乎沒有看見,也沒有聽見。
    許克生直起腰,又安靜地看向方百戶。
    方百戶心裏有鬼,眼神躲閃,
    “克生啊,咱聽說了,耕牛都挺好?”
    許克生平靜地回道:
    “百戶,隻有五頭需要調理,問題也不影響秋收和之後的秋耕。另有六頭牛下田幹活去了。”
    方百戶大喜,往年每次農忙總有幾頭牛趴窩,邪性的很。
    今年真順利!
    都是許克生的功勞!
    看著許克生的身影,百戶撓了撓胸口。
    一個千戶所隻有一個千戶、兩個副千戶,
    可是卻有十個百戶、二十個試百戶。
    越向上官帽子越少。
    作為屯田的百戶,耕牛養的好,繁殖的小牛犢子多,是升遷的本錢了;
    並且耕牛好,打的糧食就多,這也是升遷的本錢。
    想壯大本錢,就需要許克生這樣的好獸醫。
    族叔說的太對了!
    族叔真了不起!
    在這一瞬間,方百戶在升官和良心之間做出了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