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你最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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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主事一身酒氣進了家門,黑狗搖著尾巴跟在後麵。
    “老爺!”
    周三娘嬌滴滴地叫了一聲,攙扶著他,將他迎進院子。
    方主事嗬嗬笑著,拍著她的手,一起進了院子。
    周三娘無意中瞥見狗嘴還掛著幾根雞毛,頓時尖叫起來,
    “死東西,又吃了誰家的雞?怪不得老娘剛才聽到有人又叫又喊的。”
    方主事回頭看了一眼,
    “拴起來吧?”
    年輕的婦人不悅了,白了他一眼,
    “拴上就亂拉,臭哄哄的還招蒼蠅;半夜了還在狂吠,吵死個人。”
    方主事急忙笑著擺手,
    “不拴,不拴。”
    他立刻妥協了。
    不過吃軍漢幾隻雞罷了,又不是吃人。
    不值得為此惹美人不高興。
    周三娘吩咐老嬤嬤將狗趕了出去,關上院門。
    她則給方主事衝了一杯茶。
    ~
    方主事接過茶,漱漱口,吐在了花上。
    “你的驢呢?”婦人疑惑道。
    “有點拉稀,送去獸醫那了。”
    “小秀才?”周三娘點點頭,“他的醫術挺好。”
    方主事看了她一眼,解釋道:
    “是董小旗,那廝拍胸脯保證能治好。”
    “哦,董小旗啊?”周三娘應和了一聲,“鬧肚子這點小病,他應該也行。”
    主事看著小妾,突然問道:
    “你怎麽知道許克生的醫術好?”
    自家除了一條狗,可沒有牲口需要許克生出診的。
    方主事突然心生警惕。
    自己大部分時間在京城,小妾一個人在這裏獨守空房。
    本來所裏都是一些粗俗的軍漢,他沒有什麽好擔心的。
    現在突然多了一個風流小生,小妾似乎很了解的樣子,已經掛在了嘴邊。
    方主事心裏很煩躁。
    周三娘有些奇怪他的問題,
    “奴家聽很多人都這麽說,百戶家的,總旗家的。”
    方主事看女人表情自然,這才放心了,
    “醫術高是好事,才能好好給咱方家做事。”
    周三娘感覺他說話有些怪,隻是沒放在心上,轉頭琢磨給男人準備什麽夜宵。
    方主事在安樂椅上緩緩坐下,之後便爛泥一般癱了下去。
    見小妾站在門外默然不語,主事幽幽地問道:
    “那小子長的俊俏,動心了?”
    周三娘的俏臉漲紅了,氣的杏眼圓睜,
    “呸!喝了多少驢尿,就來胡沁!”
    周三娘出身屠戶之家,從不是柔弱秀氣的小女人。
    沒做虧心事,她罵起來理直氣壯。
    方主事疲倦地吐出一口酒氣,不屑道:
    “他可不是秀才,他要考過了童生試才能叫‘秀才’。”
    周三娘沒有理會他,冷著臉扯過一條薄被,胡亂給他蓋上。
    他的一雙渾濁的老眼盯著周三娘,他一字一頓地說道:
    “現在,他——是——‘白——身’——!”
    ~
    周三娘不想理會他的瘋話,出了屋子,拉過高凳子坐在屋簷下。
    西邊晚霞滿天,晚風撥弄著花朵。
    婦人安靜地坐著,看著這一切,感到一陣無聊。
    沒有孩子,
    沒有朋友,
    沒有事做,
    沒有牽掛,也無所依靠。
    她經常心裏空落落的,
    天氣好的時候看看晚霞,發發呆,成了她孤寂的生活的一部分。
    今天,她想起了方主事剛的話。
    她不得不承認,許克生的確與眾不同。
    百戶所都是一群臭哄哄的漢子,言辭粗魯,隻會直勾勾地盯著她,像一群發情的公狗。
    反而是上個月才來的許克生,眼神清澈,沒有一絲雜念,說話也很規矩。
    簡直就是癩蛤蟆堆中落下了一隻白天鵝。
    還是一隻瘦鵝,瘦的幾乎可見骨架,讓人心疼。
    周三娘一般不搭理這裏的軍漢,嫌棄他們粗魯,
    但是許克生不一樣,他是讀書人,斯文又懂禮貌,她才偶爾招呼句話。
    方主事還在嘟囔,
    “咱不會讓他科考的,老老實實留在這裏,守著牲口過日子吧。”
    周三娘吃了一驚,轉頭看了他一眼,
    “為何?”
    如果他刻意阻攔,許克生根本沒有機會進科場。
    為什麽要毀掉一個年輕人的前途?
    這太殘忍了!
    “說了你也不懂。”
    方主事不耐煩地回了一句,
    見她如此關切,方主事的心裏更不舒坦了。
    周三娘轉過臉,繼續看著遠方的晚霞。
    不明白為何突然對付許克生,有些為他惋惜,以後要窩在這破地方過一生了。
    聽說許克生十七歲了,隻比自己小三歲。
    許克生淡然的神情浮現在她的記憶裏,無比清晰,十分好看。
    周三娘早已枯寂的心突然猛跳了一下,臉有些發燒,心已經亂了。
    也許,他留在百戶所挺好的。
    晚霞絢爛,猶如烈火焚天,映紅了她的俏臉。
    ~
    “考功名,能考中的都是天生的富貴命。”
    “童生試,那是什麽阿貓阿狗就能過的?”
    “就他那尖嘴猴腮的模樣,真是……嗬嗬,白日做夢,癡人妄想啊!”
    “……”
    方主事半閉著眼,絮絮叨叨。
    周三娘端坐著,心卻早已經飛了,壓根沒細聽他的酸話。
    酒意在不斷翻湧,眼皮太重了,方主事努力睜開老眼,眼饞地看了看她的背影,不甘地閉嘴、合眼。
    困意席卷而來,老頭慢慢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周三娘暗暗鬆了一口氣,天地都清靜了。
    看著土牆外的路,小秀才出診經常從外麵路過。
    “你最好沒有。”
    鼾聲突然停了,方主事在身後嘟囔了一句。
    周三娘手心都是汗,後背緊繃,似乎被揭穿了心思。
    她沒有回頭,也不敢動彈。
    身後那張橘皮老臉突然讓她作嘔。
    ~
    夜色深深。
    許克生失眠了。
    竟然被主事、百戶算計,要他當方氏的血包。
    天塌了!
    那可是兩個正六品的官員聯手。
    對於庶民,任何一個都無法承受其重。
    可是絞盡腦汁他都沒有想到可行的辦法,除了物理上清除他們。
    在權力麵前,他深深地感覺到庶民的弱小。
    那是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在皇朝時期,無權無勢的百姓要想出人頭地,太難了!
    那不是自己艱苦奮鬥就可以的。
    等你經曆了九九八十一難,以為看到了逆天改命的曙光,
    結果,一個小官吏輕飄飄的一句話,之前的所有努力就會付之東流,甚至一生都被框死了。
    有些苦難並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別人給你創造的。
    許克生翻來覆去,眼睛睜的溜圓看著漆黑的房頂,心裏煩躁的很。
    最後幹脆起身披了一件衣服,在院子裏坐下。
    ~
    月如彎鉤。
    繁星滿天。
    遠山猶如一頭無窮大的黑色巨獸。
    清涼的夜風吹拂,許克生漸漸冷靜下來,分析眼下的死局。
    關鍵是要報上名。
    隻要自己報上名,方主事就隻能幹瞪眼。
    科舉是朝廷的大事,方主事也不敢阻攔自己去考試的。
    現在是明初,朱元璋對官員還是很嚴格的。
    不然就鬧大,鬧個魚死網破。
    隻要考過童生試,自己就不是白身,而是秀才,真正計入了讀書人的行列。
    下一步就是鄉試,而鄉試不再需要衛所同意。
    眼下的問題,如何讓方百戶同意報考,依然是個死結。
    方百戶雖然粗,但他不傻,尤其事關他的利益。
    或者說,死結是拿到百戶所出具的同意文書。
    方百戶在村裏活動的時候多,官印就吊在他的腰帶上。
    過去沒人在乎那個官印,現在許克生卻迫切地想拿到它。
    尋思了幾個方案,都有漏洞,需要天時地利人和。
    許克生終於困了,打了幾個哈欠,扶著膝蓋站起身。
    進屋一頭栽倒在床上。
    也許事情會在不經意間出現轉機。
    萬一事不可為,那就毀滅吧!
    讓老子當你們方氏一族的血包?
    嗬嗬……
    老子的血會燙死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