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諭令,縣尊和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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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過正午。
    飲虹橋畔,靠近秦淮河有一座茶樓。
    黃子澄坐在大堂,悠然地看著外麵的風景。
    太子北巡去了,他沒有跟隨。
    東宮伴讀是他的兼職,本職是翰林院編修。
    茶博士送來了一壺茶。
    黃子澄打開了壺蓋,不由地微微皺眉,是衝泡的散茶。
    在大堂隻能選這個。
    想喝黃金粉的湯茶需要去雅間,有專人伺候。
    黃子澄搖搖頭,喝散茶的越來越多,真是世風日下!
    自己倒了一杯,端了起來。
    茶很燙,他嗅著茶香,看著不遠處的飲虹橋。
    想起了上次陪太子在這裏看了一回精湛的手術,那個年輕的獸醫給太子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在太子出巡的第二天,他將太子的諭令送去了太仆寺,同時附上了許克生寫的醫案。
    他昨天獲知,太子的諭令給了太仆寺,就一層一層壓下去了。
    寺卿給了少卿,
    少卿給了寺丞,
    寺丞找來一群專治牛病的獸醫博士,
    獸醫博士之間互相推諉,他們看出來了,開刀的手術風險太大,病牛的死亡率太高,沒人敢接。
    最後竟然丟給了一個姓衛的醫官,太仆寺最普通的一個獸醫。
    黃子澄有些生氣。
    這些混蛋!
    怎麽敢如此敷衍太子的諭令?
    該死啊!
    你們現在怕治療的死亡率高,你們就不怕太子回來治你們的罪嗎?
    黃子澄擔心太子的諭令被執行的走樣了,尤其怕他們胡亂應付了事。
    那樣他就沒法給太子交代了。
    他決定來看一看,衛醫官是何許人也。
    如果衛醫官不行,那就迫使太仆寺換人。
    ~
    外麵走來一個穿著長衫的矮胖中年人,衣服皺巴巴的,好像很久沒有洗了,
    頭發、胡子都亂蓬蓬的。
    黝黑的臉上,唯有一雙大眼睛十分清亮。
    他看了一眼茶館的招牌,在門口躲躲腳,在石板上蹭掉鞋子上一些汙穢,理理衣服,方才進了茶館。
    茶博士急忙上前阻攔,還沒到近前,一股牛糞味已經撲麵而來。
    茶博士的臉都綠了,
    “這位客官,已經客滿了,您看……”
    來人看著空了大半的座位,不由地笑了,
    “黃編修讓咱來的。”
    黃子澄已經大概猜到了他的身份,很多獸醫都是如此,
    “衛醫官?這裏。”
    茶博士有些尷尬,隻好側身讓路。
    衛醫官上前給黃子澄施禮,
    “小人太仆寺獸醫衛士方拜見編修。”
    黃子澄指著一旁的椅子,
    “坐吧。”
    “哎!”衛醫官小心地坐了下來,局促的手腳無處安放。
    不用茶博士驅趕,他自己都感覺和這裏格格不入。
    ~
    黃子澄似乎沒有聞到他身上的異味,給他斟了一杯茶,
    “請用茶!”
    衛醫官急忙起身道謝。
    折騰了幾個來回,兩人終於可以安心喝茶了。
    黃子澄悠然地喝著茶,
    衛醫官不明所以,小心地捧著小巧的茶杯,也跟著喝茶。
    幾杯茶過後,黃子澄放下了茶杯,衛醫官急忙也跟著放下。
    “聽說,太子的諭令是你在執行?”
    “是小人。這是小人的榮幸。牛馬市的病牛多,小人就來了這裏。”
    “執行的怎麽樣?”
    “小人已經治了兩頭牛。”
    “效果如何?”
    “呃,都死了。”
    “……”黃子澄窒住了。
    竟然連死了兩頭牛!
    他和太子都知道,開刀的死亡率高,但是沒想到是兩連敗。
    “是小人無能。”
    “呃,這些牛得的本是絕症,你不要過於自責。”黃子澄安慰道。
    ~
    沉默了片刻,黃子澄又問道:
    “衛醫官,你覺得那份醫案怎麽樣?”
    提到醫案,衛醫官眼中有了光,
    “編修,那份醫案太好了!太多內容小人從未見過。”
    “小人十二歲學醫,自以為讀遍了醫書,看了醫案方知自己是井底之蛙,孤陋寡聞了。”
    “別說開刀去病灶,就連最後的縫合都那麽多說法。”
    “小人從中獲益匪淺!”
    “這份醫案必將是獸醫學中的一份經典。”
    “……”
    衛醫官滔滔不絕,神采飛揚,甚至帶著狂熱,對醫案的崇拜和佩服溢於言表。
    黃子澄心裏有底了,
    太仆寺歪打正著,找對人了!
    衛醫官這樣的醫癡是最合適的人選!
    做事能力、才華很重要,但是全身心地投入更重要。
    黃子澄微微頷首,
    “那你繼續。每一頭牛都寫下詳細的治療過程,按照給你的醫案去寫。”
    “十頭牛之後,立刻帶著這些文案來找我。”
    “小人遵命!”衛醫官領了命令退下了。
    黃子澄又喝了幾杯茶,眼看暮色西沉,才拿出寶鈔結了賬,腳步輕鬆地走了。
    無論結果如何,都給太子一個可靠的交代了。
    算算日子,那個愛錢的許克生已經報過名了吧?
    此子不凡!
    再過兩年就要同殿為臣了。
    ~
    上元縣衙。
    夕陽的餘輝照進了公房。
    杜縣令按照方主事的意思辦了,但是一天都在患得患失,心裏煩躁不安。
    公堂內外漸漸安靜下來,公差都下值了。
    杜縣令也起身去了後院。
    後院傳來了驢叫聲,聲音洪亮。
    這是母親最近買的健驢,三歲的牙口,花了很少的錢,撿了個便宜。
    剛到月亮門,就聽到母親開心的笑聲:
    “本來要被坑了,一貫多錢啊,得攢多久?”
    “老身就想拿兒子是縣令來嚇唬那個奸商,卻又擔心影響了我兒的官聲。”
    “就在這個時候,那個小郎中來了。”
    “手到病除啊!”
    杜縣令不由地笑了,這都過去五天了,母親還在念叨這件事。
    母親不小心買了一頭病驢,
    幸好一個年輕人給治好了,母親幾乎是白賺了一頭驢。
    杜縣令慢慢走進後院,
    妻子正帶著幼兒玩耍,母親坐在一旁紡線。
    幼兒撲了過來,杜縣令一把抱了起來。
    母親放下了紡錘,
    “兒呀,先歇著,娘現在就去炒菜。”
    杜縣令在院子裏逗了會兒子,心情慢慢放鬆下來。
    “開飯吧。”母親在屋裏叫。
    ~
    桌上隻有一甑米飯,一碟豆腐,一碟青菜。
    唯一的一碟炒雞蛋還放在了杜縣令的麵前,還有一角酒。
    飯桌上很安靜,幼兒也很老實地吃飯,杜家講究“食不言,寢不語”。
    用過晚飯,妻子給杜縣令沏了一杯茶,撿了桌子去洗洗刷刷,兒子自己去院子裏玩耍。
    杜縣令端起茶杯,裏麵衝的是散茶。
    輕輕啜了一口,他勸母親道,
    “以後在外麵遇到麻煩,就提一下我,沒事的。”
    老婆婆笑道:
    “咱不提你,也有人提。那個小郎中提了你,說見過你,將那個奸商嚇走了。”
    杜縣令疑惑道,
    “見過我?”
    老婆婆搖搖頭,
    “他自己也說了,是狐假虎威。”
    杜縣令微微頷首,
    “好吧。”
    老婆婆被提到了最開心的事,又打開了話匣子,
    “他看上很小,十六七歲的樣子,穿著讀書人的直裰。”
    杜縣令在一旁聽著,這幾天他隻知道母親大賺了,中間的事情沒細聽,
    讀書人恥於利,他沒有細問其中的過程。
    “哦,老身聽說,他今年也要考童生試的,就在你這裏哦。”
    杜縣令來了興趣,
    “可知道他的名字。”
    既然幫了母親,那科場也可以適當回饋一下。
    老婆婆笑道,
    “這個名字咱記著呢,叫‘許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