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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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蒼茫。
    方主事家的嗩呐再次響起。
    有遠方的老友來吊唁。
    方主事已經停靈七天了。
    還在等他的妻子過來。
    方主事家裏隻有一個老妻、一個女兒,女兒已經嫁人了。
    充當孝子的方百戶送走了吊客,靈棚再次變得冷冷清清,該來的大部分都已經來吊唁過了。
    方百戶在棺材前默默地燒著紙錢。
    老叔的仆人沒有跟著靈車回來,在京城就自顧自去了。
    他的兒子方家駿過來低聲道:
    “阿爹,娘請您過去,在爺爺家。”
    “什麽事?”
    “不知。”
    方百戶起身去了老叔家。
    剛進堂屋,就看到妻子和周三娘對麵站著,還都拉著臉。
    方百戶頓時腦大如鬥,他不想摻和女人的戰爭。
    “怎麽了?”
    妻子冷哼一聲,
    “她明天一早就要走。”
    方百戶吃了一驚,
    “三娘,為什麽不等入土?”
    對外稱周三娘是妾室,其實隻是外室,未入族譜。
    外室比較自由,不需要和妾一般服一年喪期。
    他本想等老叔入土了,就送周三娘走,沒想到她現在就迫不及待了。
    方百戶的臉色有些不好看。
    周三娘歎了口氣,
    “大娘子明天該到了吧?”
    方百戶以為她擔心正妻為難,於是安慰道:
    “嬸娘性子和婉,一直都知道你的,這個你不用擔心。”
    周三娘搖搖頭,
    “奴家不擔心這個。這裏沒奴家什麽事了,奴家也守了七天,該走了。”
    “這麽急的嗎?”方百戶的聲音冷了下來。
    周三娘搖搖頭,輕歎道:
    “奴家以前隻知道那條惡犬吃雞,你們賠償了軍戶的錢。”
    “昨天才知道,惡犬還鬧出過人命。屯戶都以為奴家知情不管,罵奴是‘毒婦’。”
    之前接觸是百戶、總旗的家屬,她們自然不會和她說這些。
    前幾日史老大的妻子來陰陽她,她才知道惡犬犯下的滔天罪惡。
    並且事後主事隻將狗拴了兩個月,之後就放開了。
    方百戶長歎一聲,
    “俺也是今年春天才知道,讓史老大當小旗,就是補償他的。”
    方妻再次勸道:
    “三娘,等老叔入土吧?明天,最遲後天就入土了。”
    周三娘搖搖頭,歎了口氣,
    “奴家不想送他了。”
    方妻冷哼一聲,
    “你來方家這兩年,吃穿住用都沒虧待你,你怎能如此薄情?”
    周三娘看著她,淡然道:
    “奴家守了兩年的活寡,當了兩年的傭人,背負‘毒婦’的罵名,這情能還了吧?”
    方百戶夫婦麵麵相覷,沒想到其中還有曲折。
    方百戶轉頭就走,
    “明天一早派車送你。”
    ~
    清晨。
    薄霧靄靄。
    許克生已經結束了六字延壽訣,累的大口喘息,在院子裏踱步放鬆。
    一輛牛車正在出村。
    竟然是帶篷牛車,村裏這麽講究的隻有百戶和兩個總旗家。
    這麽早出發,應該是回娘家的吧。
    簾子後,周三娘靠著車窗也看到了他。
    她隻是抬起手,將窗簾拉的更嚴實了。
    王嬸坐在她對麵,方百戶將她辭了。
    今天跟車一起走,她想去城裏重新找份工。
    她明白周三娘的心思,低聲道:
    “不去和小秀才告個別?”
    周三娘臉色蒼白,輕輕搖了搖頭,
    “不了。”
    透過窗簾的縫隙,外麵的景色在一點點後退,永遠地消失在她的視線。
    在這裏的兩年,猶如一場噩夢。
    也隻有那次縫合才給她的生活帶來一些色彩。
    可是,去告別又能如何?
    許克生如朝陽,冉冉升起;
    自己呢……嗬嗬……
    罷了!
    留一個美好的幻想吧。
    ~
    旭日初升,金輝灑落。
    許克生洗了澡,剛換了一身衣裳,周三柱趕著牛車來了。
    今天他們要一起進城。
    許克生擔心考試資格的問題,想去親自確認一下。
    兩人簡單用了早飯,收拾了行李,就趕著牛車出發了。
    出了村口,對麵一輛驢車恰好進村。
    驢車前掛著白色的燈籠,上麵一個鬥大的“方”字。
    方主事的正妻來了。
    兩車擦肩而過。
    ~
    牛車吱吱呀呀,晃的人昏昏欲睡。
    一個多時辰後,經過一個路口,周三柱突然將車停住了,
    “二叔公!”
    許克生被驚醒了,被眼前的場景嚇了一跳。
    周家的老族長帶著十幾個族人,已經等在路口。
    老人居多,也有幾個青壯,不少人還背著包裹。
    原來到幕府山了,後麵不遠就是周家莊。
    他急忙下車和眾人見禮。
    老族長雪白的胡子在風中飄舞,氣勢高昂:
    “你們去城裏把消息坐實了,真的讓考了嗎?俺們在這等消息,要是還扣著不讓考,就來叫俺們!”
    眾族人紛紛附和:
    “對,來叫大家一起去說理!”
    “將那狗縣令綁了,去見陛下!”
    “俺們帶了大餅,不行就在城裏住下!”
    “……”
    老族長一拍瘦弱的胸脯,
    “不行老夫去敲登聞鼓。”
    事關族人的切身利益,眾人群情激昂,同仇敵愾。
    如果可能,誰想活的像牛馬,錦衣玉食不香嗎?
    現在杜縣令企圖掐斷他們走向美好生活的路,族人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大明立國以來,綁縣令告禦狀,已經發生不止一起了。
    他們不怕再增加一起。
    ~
    許克生、周三柱告辭族人,繼續上路。
    許克生笑道:
    “老族長七十多歲,精神頭還這麽好。”
    周三柱一甩鞭子,
    “當年有潰兵衝擊俺們村子,老族長掄起鍘刀,一口氣砍翻了兩個,將潰兵給生生嚇走了。”
    許可生連聲感歎。
    老族長就是一位被鄉土掩蓋的勇士!
    ~
    巳時,兩人終於到了上元縣衙外。
    按照兩人商量的,周三柱先去找熟人打聽一番。
    許克生守著牛車,周三柱去了縣衙門前,和守門的衙役客套的打了招呼,塞了幾枚銅錢,
    “兩位大哥,俺來找工房的林司吏。”
    一個衙役命他在外等候,他進去叫人。
    周三柱又回到牛車前。
    等衙役再次出來,一個瘦小個子、相貌普通的中年秀才跟著出來了。
    周三柱急忙招呼許克生迎了上去,
    “林兄弟!”
    “周大哥!”
    周三柱又拉過許克生,
    “這就是俺侄兒,今年要考試的。”
    許克生急忙叉手施禮,
    “見過林叔。”
    林書吏笑著點點頭,
    “賢侄一表人才啊!就是太瘦了。”
    他將兩人叫到一旁,笑道:
    “賢侄放心考試,這次是真的通過了。我看著禮房貼的浮票。增加的桌椅還是我親自帶人搬的。”
    周三柱喜笑顏開,心中一塊巨石落下,
    “有勞兄弟了!”
    沒想到事情自己解決了。
    許克生笑著點點頭,
    “這就是最好的了。”
    林司吏又鼓勵他幾句,讓他安心複習。
    許克生沉吟了一下,說道:
    “林叔,縣尊在嗎?侄兒想進去拜訪他。”
    周三柱有些意外,來之前沒有拜訪縣令的籌劃。
    林司吏稍猶豫了一下,
    “有個臉熟也好。咱進去幫你通稟,見不見由縣尊來定。”
    許克生叉手道謝。
    ~
    林司吏進去了,不過片刻時間又出來,
    “走吧,縣尊在等你了。”
    他有些驚訝地打量許克生,杜縣令一聽是此子來了,當即放下了公文,現在就召見。
    這種待遇,也就是同級或者上級的官員來了。
    今天一個童生竟然片刻都不用等,實屬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