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界，絕頂天山。
    狂風裹著刀片般的雪花，將顧青鋒那一襲早已染成暗梅色的白衣吹得獵獵作響。
    他腳下，踩著那頭禍亂人間三百年的妖龍屍首。顧青鋒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痂，渾濁的老眼中倒映著滾滾雷雲，那是他等了三千年的天機。
    “今日，顧某劍開天門！”
    沒有多餘的廢話，手中三尺青鋒發出一聲亢奮的龍吟。
    積蓄百年的劍意化作一道貫穿天地的白虹，硬生生將蒼穹撕開一道口子。
    轟隆——！
    裂縫深處沒有祥雲，沒有仙鶴，隻有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幽藍深邃，好似巨獸張開的深淵大口。
    顧青鋒狂笑一聲，縱身化作流光，一頭撞進那未知的虛空。
    空間撕扯感瞬間襲來，仿佛有一萬把鈍刀在剮蹭他的皮肉，護體罡氣碎了又聚，聚了又碎。
    不知過了多久，那種窒息的擠壓感驟然消失。
    腳底傳來堅實的觸感。
    “這就是……仙界？”
    顧青鋒踉蹌兩步，還沒站穩，手中的劍已本能地橫在胸前，劍尖微顫。
    然而，當他看清眼前的景象時，這位青木界的劍神，呼吸猛地停滯了。
    沒有雲霧繚繞的仙山，沒有古色古香的樓閣。
    入目所及，是一片鋼鐵與流光鑄就的叢林。
    腳下是整塊不知名銀白金屬鋪就的廣場，表麵流轉著繁複至極的淡藍符文。
    極目遠眺，一座座高達萬丈的黑金巨塔刺破雲層，塔身上無數陣紋如同血管般搏動，將整座城市映照得光怪陸離。
    天上沒有飛鳥。
    取而代之的，是數不清的梭形金屬造物，拖著長長的靈能尾焰，在幾條肉眼可見的金色光帶中有序穿梭。
    那速度快得驚人，顧青鋒自問全力禦劍也未必追得上。
    可在這裏，它們密密麻麻，多如過江之鯽。
    嗡——！
    頭頂突然壓下一陣低沉的轟鳴。
    顧青鋒猛地抬頭，瞳孔驟縮成針尖。
    一艘遮天蔽日的巨型戰艦緩緩破開雲層，黑沉沉的艦腹上銘刻著猙獰的黑龍徽章。
    僅僅是逸散出的一絲氣息。
    讓顧青鋒膝蓋發軟，體內的真元差點當場潰散。
    “讓讓，別擋道，後麵還排著隊呢。”
    一道懶洋洋的聲音打斷了顧青鋒的僵硬。
    他猛地轉身，劍尖直指聲音來源。
    隻見一個穿著藏青色製服的年輕人，正腳踩一個圓盤狀飛行法器懸在半空，手裏拿著一塊發光的玉板，眼皮都沒抬一下，手指飛快地劃拉著。
    “你是何方妖孽……”顧青鋒厲喝，試圖用嗓門壓住心底的慌亂。
    “妖孽？”
    年輕人終於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嘴裏嚼著一顆提神丹，含糊不清地嘟囔：“又是鄉下小世界來的……編號C9527，青木界，化神初期？嘖，這資質，也就夠去礦星挖個煤。”
    “放肆！”
    顧青鋒勃然大怒。他在青木界受萬人敬仰，何曾受過這種羞辱？
    他手中長劍一抖，那是他引以為傲的“斬天拔劍術”，足以削平一座山頭！
    然而，那年輕人甚至沒換個姿勢。
    叮！
    一聲脆響。
    顧青鋒隻覺虎口劇震，長劍差點脫手。
    年輕人麵前不知何時浮現出一麵淡金色的六邊形光盾，那足以開山裂石的劍氣撞在上麵，連個漣漪都沒激起，就泥牛入海般沒了動靜。
    “警告一次。”
    年輕人瞥了一眼光盾上的讀數，眼神像是在看一隻不懂事的猴子，“這裏是鹹陽城南天門接引站。根據《大乾治安管理處罰法》，攻擊公務人員，輕則發配混亂星域，重則當場格殺。
    “就你那點微末道行，連我這身‘玄武三型’單兵護盾都破不開，省省力氣吧。”
    顧青鋒腦子裏嗡的一聲。
    他呆呆地看著那個年輕人胸口的工作牌——【大乾戶部·飛升者登記處·實習科員】。
    一個……實習科員？
    擋住了自己的全力一擊？
    “行了，別傻站著。”年輕人隨手拋過來一塊指甲蓋大小的晶片，“臨時身份證，滴血認主。裏麵有《新移民指南》和《基礎修仙法普及版》。趕緊去那邊排隊做檢疫，後麵還有幾百個世界的人等著飛升呢。”
    顧青鋒木然地接過晶片。
    指尖剛一觸碰，一道光幕直接在他視網膜上炸開。
    【歡迎來到大乾神朝。】
    【正在並入靈網……連接成功。】
    【當前位置：鹹陽城·南天門第三接引平台。】
    顧青鋒隻覺腦仁像是被塞進了一團漿糊，無數畫麵和聲音瘋狂衝刷著他的認知。
    他渾渾噩噩地順著年輕人指的方向走去。
    沿途全是奇形怪狀的生靈。
    身高三丈的巨人、背生雙翼的羽人、渾身冒火的怪人，此刻都老老實實地排著隊，在一個個閃爍紅光的金屬門前接受掃描。
    “滴！查出異界瘟毒，隔離淨化！”
    前麵一個全身膿包的飛升者剛走到門口，就被一道白光籠罩，慘叫著被機械臂拖進了地下通道。
    顧青鋒打了個寒顫。
    原本那一絲“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傲氣，此刻已經被碾進了塵埃裏。
    走出接引大廳，外麵的廣場豁然開朗。
    巨大的光影蜃景懸浮在千米高空，比青木界最大的山峰還要宏偉。
    畫麵清晰得連毛孔都可見。
    畫麵中，一個身穿杏黃龍袍的青年腳踏龍頭，身後九條金龍虛影環繞，舉手投足間，一顆死星直接被他捏爆。
    顧青鋒聽不到聲音，但他能感受到那股透過畫麵傳來的、足以壓碎神魂的恐怖道韻。
    旁邊幾個同樣剛出來的飛升者正聚在一起。
    “那是監國太子秦恒殿下！太乙玄仙巔峰啊！”
    “太乙玄仙？那是什境界？化神之上嗎？”
    “化神？嗬，老兄，你那個世界的書該燒了。在大乾，小學生畢業都得是築基期，大學畢業不到元嬰都不好意思投簡曆。化神？也就是個小區保安隊長的水平。”
    顧青鋒腳下一個踉蹌，不得不扶住旁邊的欄杆。
    他引以為傲的修為。
    在這裏……隻能當保安？
    這時，空中的蜃景畫麵一轉。
    變成了一片猩紅的戰場。一個身披重甲、手持戰戟的男子站在屍山血海中，腳下踩著一頭如山嶽般巨大的怪獸頭顱。
    字幕滾動：【捷報：二皇子秦毅於東海星域斬殺金仙級海獸‘深淵巨鯤’，大乾第三艦隊成功占領深淵礦區。】
    “金仙級……”顧青鋒嘴唇哆嗦著，這兩個字重得讓他喘不過氣。
    在青木界的傳說裏，仙人已是極致。金仙？那是想都不敢想的概念。
    “這就嚇傻了？”
    旁邊一個同樣在看大屏幕的中年胖子湊了過來，遞給他一根不知什麽材質的煙，“來一口？提神的。”
    顧青鋒木然地搖搖頭。
    “習慣就好。”胖子自己點上，吐出一個煙圈，那煙圈在空中自動凝結成一個‘道’字，久久不散，“咱們這些小世界來的，剛開始都覺得自己是主角，是天命之子。到了這兒才發現，咱們就是大海裏的一滴水，還是比較渾的那種。”
    胖子指了指頭頂那片浩瀚到令人窒息的星空，眼神中透著一股深深的敬畏，那是對力量最原始的崇拜。
    “知道這大乾是誰造出來的嗎？”
    顧青鋒下意識搖頭。
    “秦風陛下。”
    胖子提起這個名字時，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杆，連聲音都壓低了幾分，仿佛生怕驚動了九天之上的神明，“這二十年，就是那位陛下，硬生生把一個凡人皇朝，拽到了諸天萬界的頂端。咱們看到的這些……”
    他指了指滿天的飛船，指了指那恐怖的靈能防禦網。
    “在陛下眼裏，不過是剛剛搭好的積木罷了。”
    顧青鋒順著胖子的手指看去。
    在鹹陽城的最中央，有一座巍峨的皇宮，被九條肉眼可見的氣運金龍纏繞。
    那裏並沒有像其他地方一樣燈火通明，反而籠罩在一層神秘的青色霧氣中。
    但他能感覺到。
    在那迷霧深處，有一雙眼睛。
    一雙淡漠、宏大、包容萬物卻又視萬物為芻狗的眼睛，正靜靜地注視著這片天地，注視著像他這樣微不足道的螻蟻。
    顧青鋒握劍的手，慢慢鬆開了。
    他低下頭，看著手中那把在青木界被稱為神器的長劍，此刻在這光怪陸離的霓虹燈下，顯得如此寒酸、可笑。
    “大乾神朝……”
    顧青鋒苦笑一聲，將長劍緩緩歸鞘。這一聲脆響，仿佛關上了他過去的三千年。
    “看來，我要學的……還有很多。”
    廣場上的廣播突然響了起來，是一個溫柔卻機械的女聲：
    “所有新晉飛升者請注意，請前往第三號窗口領取《大乾公民守則》及基礎物資。為了您的安全，請勿在市區內隨意禦劍飛行，違者扣除信用點……”
    顧青鋒深吸一口氣，混雜著高濃度靈氣和金屬味道的空氣湧入肺腑。他整理了一下有些淩亂的衣衫，學著周圍人的樣子，邁開步子，走向了那個屬於他的、微不足道的新起點。
    在這個巨獸般的文明麵前，他哪怕是條龍，也得先學會怎麽盤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