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寒月宮懸在鹹陽正上方的軌道上，像一隻冷漠的銀眼，俯瞰著腳下流光溢彩的京城。
    巨大的透明穹頂下，秦風斜倚在白玉座上。
    他指尖撚著幾粒泛著靈光的餌料，隨意灑向麵前一團扭曲的空氣。
    那不是水池，是一塊被暴力揉皺的空間褶皺，幾條體長千米的星空巨獸幼崽被困在巴掌大的地方，像爭食的金魚一樣翻滾，鱗片刮擦出刺耳的悶響。
    “踏、踏、踏。”
    腳步聲極重，卻極穩。
    秦恒一身杏黃常服，快步走來。
    他上半身像是被鐵水澆築過，即便走得急，衣擺的褶皺也絲毫未亂。
    走到台階下第九級，他撩袍、屈膝、叩首，動作精準得像個上了發條的偶人。
    “兒臣秦恒，拜見父皇。”
    秦風沒回頭，把指尖的殘渣拍掉：“這二十年，家裏那本賬算得如何？”
    秦恒起身，右手在虛空一劃。
    無數幽藍色的光線在他掌心交織，瞬間撐開一幅浩瀚星圖。
    原本灰暗的邊緣，如今已被大乾刺眼的赤紅填滿。
    “回父皇，戶部在籍人口破三千兆。”
    “新開荒的星係四百二十個，能住人的、有礦的，都已插旗。”
    秦恒的聲音平得像一潭死水，聽不出半點邀功的意思，“‘全民布武’第三期已結項。兒臣擅作主張，把《基礎煉氣訣》改了三十六處。修煉速度雖然慢了一成，但練廢的人少了五個點。”
    秦風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一下，發出“篤”的一聲。
    “求穩。”
    僅僅兩個字。
    秦恒鬢角滲出一層細汗，但他沒敢擦，隻是把腰彎得更低：“攤子鋪得太快，基礎不穩，父皇在前頭開路，兒臣得在後頭把土夯實了。”
    “做得不錯。”秦風轉過身，目光沉沉地壓在長子身上，“守成，就該是你這副死樣子。”
    秦恒緊繃的肩膀剛鬆了半分，頭頂突然傳來兩聲清脆的嬉笑。
    “大哥就是太木訥！父皇，看我們的！”
    兩道流光砸在地上，顯出兩個穿著星光裙的少女。
    秦月和秦星根本不講規矩，一左一右湊到王座旁，秦月手腕一翻，托起一顆多麵晶體。
    “我和星星把‘天眼’升級了。”
    晶體旋轉，射出億萬光毫，把整個大殿映得通亮。
    畫麵裏，無數分屏瘋狂閃爍，細致到鹹陽街頭一個劍客吐掉的煙頭，宏大到光年之外艦隊引擎的尾焰。
    “以前的陣法太笨。”秦月手指在畫麵上那個排隊的落魄劍客身上一點，“現在，隻要大乾境內有金丹以上的能量波動，沒報備的，三秒鎖定。”
    秦星在一旁補了一句，聲音涼颼颼的：“不止鎖定。我們在每個節點都埋了雷訣。父皇您隻要動個念頭，天雷直接跨維度劈下去，連骨灰都不剩。”
    秦風看著畫麵裏那個對此一無所知的顧青鋒，嘴角勾了勾：“有點意思。誰的主意？”
    “老三給的算式，我們搭的架子。”秦月揚起下巴。
    就在這時，一股濃烈的腥臭味硬生生撞進了這座纖塵不染的仙宮。
    那是深海的鹹腥、金屬的焦糊，還有高階生物內髒腐爛的味道，混在一起，令人作嘔。
    “咚！”
    一聲悶響，像是一柄重錘砸在人心口。
    一個渾身裹在破碎黑甲裏的高大身影重重落地。
    暗紅色的血順著他的戰靴邊沿溢出來，在潔白的玉石地麵上拖出一道刺眼的長痕。
    他手裏提著個東西。
    那是一顆還在抽搐的心髒，磨盤大小，通體紫金，每跳一下，周圍的空氣就跟著震一下。
    “老二，你把父皇的地板弄髒了。”秦恒皺眉，袖口微動，想用靈力去卷地上的血。
    “別動。”
    黑甲男子的聲音像喉嚨裏含著一把沙子。
    他隨手一甩，那顆還在跳動的心髒像垃圾一樣滾了兩圈，停在秦風腳邊，留下一灘黏稠的紫血。
    麵罩彈開，露出一張布滿戾氣的年輕臉龐。
    左眼角的傷口深可見骨，翻卷的皮肉裏滲著淡金色的血珠。
    二皇子，秦毅。
    “東海星域，深淵巨鯤，金仙巔峰。”秦毅單膝跪地，膝蓋上的甲片把地板砸出蛛網般的裂紋，“兒臣帶了三千人，追了七天七夜，死了八百個，終於把這畜生的心掏出來了。”
    他抬頭，眼底全是紅血絲，死死盯著秦風：“父皇，那片礦區，現在姓秦了。”
    大殿裏死一般寂靜。
    秦風看著那個滿身血汙的兒子，目光掃過那顆心髒，語氣平淡得讓人心悸：“死了八百個？”
    秦毅身子一僵，眼底的狂熱退下去幾分：“是。深淵底下，護盾扛不住腐蝕……”
    “那是你蠢。”
    秦風打斷了他，“貪功。若是多花兩天布個困陣，或者等你大哥的補給艦送塗層過來，死的人不會超過五十個。”
    秦毅咬著牙，腮幫子鼓起，拳頭攥得死緊：“兒臣……知錯。”
    “但膽子不錯。”秦風話鋒一轉，指尖彈出一道青光沒入秦毅眉心。
    秦毅身上的傷口肉眼可見地合攏，那股透支的死氣被瞬間衝散。
    “功過相抵。這顆鯤心，拿去煉你的戟。”
    秦毅猛地抬頭，眼裏的火又燒了起來：“謝父皇！”
    “至於老三……”秦風看向大殿角落的一團陰影，“還要躲到什麽時候？”
    陰影突然扭曲，像是一團被打亂的墨跡。
    緊接著，無數光點匯聚，凝成一張懸浮在半空的巨大麵孔。
    那是一張由無數流動的符文和光碼構成的臉，五官和秦風如出一轍，但沒有絲毫表情，雙眼是兩條奔流的數據瀑布。
    “父皇。”
    聲音不是從嘴裏發出來的，而是直接在所有人顱骨內震響。
    冰冷、機械，帶著一種非人的神性。
    三皇子，秦誌。
    或者說，大乾神網的主腦。
    “這就是你現在的樣子？”秦風看著那張巨臉。
    “肉身苦弱，唯有飛升。”秦誌的聲音在大殿回蕩，“兒臣已將神魂煉入天樞。如今，我即是網，我即是陣。隻要大乾靈脈不斷，兒臣無處不在。”
    那張符文巨臉緩緩轉動，掃過其他人：“大哥管人，二哥管殺，姐姐們管看。而我，負責算。”
    “我在推演大乾未來的三千六百萬種可能。”
    “父皇，卦象顯示，按照現在的擴張速度，三個月後，我們會撞上第一次‘文明級’的接觸。勝算……不足四成。”
    話音剛落，廣寒宮原本柔和的暖光驟然熄滅，取而代之的是刺目的猩紅。
    “嗚——嗚——嗚——”
    淒厲的警報聲炸響，那聲音不刺耳，卻讓靈魂都在跟著顫栗。
    秦月和秦星臉色大變，手指在虛空飛快劃動：“怎麽回事？天眼沒反應！”
    “不是內部。”秦誌那張巨大的符文臉龐突然崩解，化作無數紅色的亂碼風暴，“是外麵！有什麽東西……正在把界壁撕開！”
    秦恒霍然起身，擋在秦風身前，手中多了一方盤龍金印。
    秦毅反手拔出背後的戰戟，渾身煞氣炸開，死死盯著穹頂之外。
    原本浩瀚的星空中，一道漆黑的裂縫像個醜陋的傷疤，正在緩緩撐開。
    裂縫後麵沒有星光。
    隻有一隻巨大的、布滿血絲的眼球，正透過維度的縫隙，貪婪地窺視著這個剛剛學會走路的稚嫩神朝。
    那是比深淵巨鯤恐怖無數倍的氣息。
    那是來自更高維度的……獵手。
    秦風依舊坐在王座上，手裏的魚食還沒撒完。
    他看著那隻巨大的眼球，不僅沒動，反而把手裏剩下的魚食全拋進了麵前的空間池塘。
    池塘裏的幼獸瘋了一樣搶食，激起一片水花。
    秦風拍了拍手，緩緩站起身，那一身慵懶的氣質瞬間蕩然無存。
    他看著那道裂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輕聲說了一句讓所有子女頭皮發麻的話：
    “終於……聞著味兒來了。”
    他轉過頭，看著麵色凝重的四個子女，眼神裏透著一股子瘋勁兒。
    “匯報結束。現在，是課後實踐。”
    秦風大袖一揮，廣寒宮的穹頂轟然洞開。
    “去吧，讓朕看看，這二十年，你們到底學會了怎麽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