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集:老將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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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國際會展中心的大禮堂內,穹頂的水晶燈折射出柔和的光芒,將長條會議桌旁的身影映照得清晰分明。“基層社會治理創新研討會”已進入核心匯報環節,空氣中彌漫著嚴肅而專注的氣息。攝像機的紅燈均勻閃爍,將現場畫麵實時傳輸至全省政法係統內部平台,也送到了無數關注這場會議的屏幕前。
林雪站在發言席上,一身藏藍色西裝套裙熨帖平整,勾勒出幹練的線條。她的頭發利落地挽成發髻,露出光潔的額頭,額前幾縷碎發被精心梳理,恰到好處地修飾了眉宇間的英氣。她麵前沒有厚重的發言稿,隻有一個薄薄的黑色文件夾,裏麵整齊地夾著幾張打印紙——那是淩源掃黑除惡的核心數據,以及幾張被反複摩挲過的照片。
“如果我們今天的討論,是關於這場掃黑除惡鬥爭‘該不該’開展、‘值不值’投入,我想先請各位看看她的眼睛……”林雪的聲音清亮而沉穩,像一汪深潭,不起波瀾卻自有力量,在寂靜的禮堂裏緩緩回蕩。
她抬手示意,身後的超大LED屏幕瞬間切換畫麵。一張特寫照片占據了整個屏幕:那是周小斌烈士的母親,老人鬢角的白發被風吹得有些淩亂,眼角布滿了深深的皺紋,像是刻滿了歲月的苦難。最讓人揪心的是她的眼睛——渾濁的眼白上布滿紅血絲,眼眶深陷,裏麵噙著未幹的淚水,絕望與驕傲在瞳孔中交織,形成一種極具衝擊力的複雜情感,刺痛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林雪沒有立刻切換下一頁,而是讓這張照片在屏幕上停留了整整三十秒。三十秒裏,禮堂內鴉雀無聲,隻能聽見人們壓抑的呼吸聲,以及遠處隱約傳來的、像是潮水般的模糊聲響?那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穿透力,從厚重的窗簾縫隙中鑽進來,在寂靜的空間裏悄悄蔓延。
李建平是第一個察覺異樣的。他坐在**台右側的第二排,身姿筆挺,手指看似隨意地搭在筆記本上,實則一直保持著高度的警覺。聽到那隱約的聲響,他微微側頭,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禮堂側麵的落地窗——透過厚重的藏青色窗簾縫隙,能看到外麵的院子裏不知何時聚集了黑壓壓的人群。他們密密麻麻地站在草坪上,沒有喧嘩,沒有騷動,隻是安靜地佇立著,像一片沉默的森林,在春日的陽光下透著一股堅定的力量。
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又恢複了平靜,隻是搭在筆記本上的手指,敲擊的節奏微微加快了半拍。
民心自證
林雪抬手,屏幕上的照片緩緩切換,取而代之的是一組色彩鮮明的數據對比圖。藍色的柱狀圖代表掃黑前,紅色的代表掃黑後,差距一目了然:“淩源三年來,刑事案件發案率從每年386起下降至128起,降幅67%;群眾安全感滿意度從掃黑前的全省墊底——41.2%,躍升至現在的98.7%,位列全省前三;新增企業注冊數從每年83家增長至257家,增幅210%,其中小微企業占比達到78%……”
“這不是一組冰冷的數字,是用犧牲和堅持換來的。”林雪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直擊人心的力量,“但我們討論‘代價’時,不能隻盯著財政支出的賬本,不能隻計算人力時間的投入,更要看到這些數字背後的重量——多少家庭因此避免了妻離子散,多少孩子得以在陽光下安心長大,多少企業家敢放下顧慮安心投資,多少普通人能挺直腰杆做人。”
她開始講述具體的案例,沒有宏大的敘事,隻有一個個普通人的真實生活片段。她的語氣放緩,像是在分享身邊的故事:“被趙天霸打斷腿的老磚廠主鄭國棟,大家在之前的庭審中見過。現在,在政府的創業扶持政策下,他開了家小型殘疾人加工廠,專門生產手工編織品。工廠不大,隻有五十平米,卻雇了六個和他一樣的殘疾人。上個月,他們的產品通過電商平台賣到了省外,第一次盈利時,鄭大爺給我發了張照片,照片裏的他坐在輪椅上,笑得露出了豁牙。”
屏幕上出現鄭國棟和工人們的合影,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樸實的笑容。林雪繼續說道:“還有被迫賣身還債的姑娘小娟,她的父母被趙天霸團夥逼得跳樓自殺,留下了巨額債務。掃黑除惡打掉該團夥後,我們幫她申請了司法救助金,聯係了職業培訓學校。現在,她已經考取了會計師證,在開發區的一家電子企業做財務,月薪五千,租了一間帶陽台的房子。她說,現在每天下班能曬到太陽,就覺得很幸福。”
“就連當初那個被雷傑局長策反的線人‘泥鰍’——大家都知道他以前劣跡斑斑,跟著趙天虎幹過不少壞事。但我們沒有放棄他,掃黑結束後,安置幫教小組幫他找到了正經工作。他現在在社區開了家便利店,生意不錯,上個月剛和隔壁花店的姑娘結婚。婚禮那天,他特意邀請了雷局長,說想讓雷局長做他的證婚人,告訴他以後會好好做人。”
每一個故事都配有對應的照片或短視頻片段:鄭國棟工廠裏整齊擺放的編織品,小娟辦公桌前的會計師證,“泥鰍”便利店門口貼著的大紅喜字……甚至還有當事人簡短的聲音錄音,鄭國棟沙啞的“謝謝政府”,小娟帶著哽咽的“我現在能養活自己了”,“泥鰍”略顯羞澀的“我想做個好人”。這不是枯燥的工作報告,更像一部用真實故事串聯起來的紀錄片,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感同身受。
李建平坐在座位上,手指依舊在筆記本上輕輕敲擊,節奏平穩,表麵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但坐在他斜後方的雷傑,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他注意到,這位省政法委副秘書長的後頸微微發紅,那是壓抑著某種情緒時,毛細血管擴張的生理反應。而且,他敲擊筆記本的手指,指甲蓋泛白,顯然用了不小的力氣。
四十分鍾的主匯報結束,林雪微微鞠躬,轉身走下台。禮堂內先是響起稀疏的掌聲,隨即如潮水般洶湧起來,持續了近一分鍾。這掌聲裏,有感動,有認可,更有某種無聲的支持。幾位來自基層的政法幹部,甚至激動地站起身鼓掌,眼神中滿是敬佩。
主持人是省政法委研究室主任,他笑著示意大家安靜:“感謝林書記的精彩匯報,非常生動,非常有感染力。接下來,我們進入自由討論環節,歡迎各位代表踴躍提問,交流探討。”
第一個舉手的是鄰市的一位政法委書記,他穿著深灰色西裝,臉上帶著誠懇的笑容:“林書記,您好。淩源模式中,公檢法紀聯動機製的具體操作細則非常值得借鑒,比如線索雙向移送的時限要求、聯合辦案的會商機製,能否再詳細分享一下?我們市目前也在探索類似機製,遇到了一些協調難題。”
林雪站起身,條理清晰地回應:“感謝王書記的提問。我們的聯動機製核心是‘三統一’:統一線索管理平台、統一辦案標準、統一責任清單……”她詳細解釋了線索移送的24小時響應機製、聯合會商的每周固定時間,以及遇到分歧時的提請上級政法委協調流程,每個細節都具體到操作層麵,極具實用性。
接著,又有幾個地市的代表陸續提問,話題都圍繞長效機製的技術細節,比如基層信息員的培訓、涉黑線索的甄別標準、與群眾的溝通渠道等。林雪一一耐心回應,邏輯清晰,論據充分,現場氛圍熱烈而富有建設性。
一切似乎都朝著積極的方向發展。直到李建平緩緩舉起了手。
整個禮堂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攝像機的鏡頭也立刻轉向他,將他的身影清晰地投射在大屏幕上。
交鋒與聲援
“林書記的匯報很生動,數據也很紮實,讓我們對淩源的掃黑除惡工作有了更直觀的認識。”李建平緩緩站起身,他身材中等,穿著一身熨帖的黑色西裝,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他的語氣平和,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讚賞,仿佛隻是在進行正常的學術探討,“但我有幾個困惑,想借此機會向林書記請教一下,也和在座的各位交流探討。”
他翻開麵前的筆記本,手指在紙頁上輕輕劃過,卻沒有低頭去看——顯然,這些問題早已在他心中反複醞釀,胸有成竹。“第一,關於執法成本的問題。據我了解,淩源三年掃黑除惡專項經費累計支出高達2.7億元,這還不包括後續長效機製建設的持續投入。對於一個縣級財政來說,這樣的投入規模是否具有可持續性?會不會因此擠壓教育、醫療、養老等民生領域的財政投入?畢竟,社會治理是一個係統工程,不能顧此失彼。”
林雪微微頷首,正要開口回應,李建平卻沒有停頓,繼續說道:“第二,關於營商環境的影響。林書記在匯報中提到新增企業注冊數大幅增長,這確實是積極的信號。但我也聽到一些不同的反映——有企業主私下表示,現在淩源的政府部門‘談黑色變’,對企業的正常經營行為也過度敏感,生怕被貼上‘涉黑’‘涉惡’的標簽。比如,一些正常的商業競爭、債務糾紛,也會被過度解讀為‘強迫交易’‘敲詐勒索’。這種‘不敢為’的氛圍,長期來看,是否真的有利於經濟的健康發展?會不會讓投資者產生顧慮?”
他頓了頓,目光緩緩掃過全場,眼神深邃,帶著一種引導輿論的意味:“第三,也是我認為最重要的一點——關於法治思維的邊界。我們都認同,掃黑除惡是維護社會公平正義的法治行為,但在具體操作中,如何確保不滑向‘運動式治理’的誤區?如何平衡打擊犯罪的力度與程序正義的要求?我注意到,淩源的涉黑涉惡案件中,有相當比例是通過‘群眾舉報’啟動的。這固然體現了群眾參與的重要性,但舉報線索的核實程序、證據固定的標準,是否都能嚴格達到刑事訴訟法的要求?會不會存在因為輿論壓力、群眾情緒而降低證據標準的情況?”
三個問題,層層遞進,從經濟成本到治理效果,再到法治核心,每一個都精準地打在了當前政法工作的敏感點上。提問的語氣看似客觀中立,實則暗藏鋒芒,隱隱指向對淩源掃黑除惡“過度執法”“程序瑕疵”的質疑。禮堂內的氣氛陡然緊張起來,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雪身上,等待著她的回應。
林雪的臉上沒有絲毫慌亂,她平靜地站起身,走到講台前,手指在觸控屏上輕輕一點,調出了一組新的數據圖表。“感謝李秘書長的提問,您提出的這些問題很有深度,也確實是我們在推進工作中重點思考的問題。”她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多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堅定,“關於執法成本,我想先澄清一個數據:您提到的2.7億元專項經費中,有1.8億元是涉案資產處置後上繳財政,又重新投入到掃黑除惡和社會治理中的,屬於‘取之於黑,用之於民’。真正由縣級財政新增的支出,不到9000萬元。”
她切換到下一張圖表,上麵清晰地標注著財政收支明細:“而同期,因為治安環境改善,淩源的招商引資成效顯著,僅去年一年,稅收增長就達到3.4億元,這還不包括旅遊業複蘇、消費市場活躍帶來的間接經濟效益。更重要的是,民生領域的投入不僅沒有被擠壓,反而逐年增加——教育投入增長23%,新建了兩所小學;醫療投入增長18%,縣醫院新增了三個特色科室;養老投入增長25%,建成了四家社區養老服務中心。這些數據,都可以在淩源市政府官網的財政公開欄目中查到,接受全社會監督。”
台下傳來一陣輕微的議論聲,幾位代表紛紛點頭,顯然對這個回應表示認可。李建平的眉頭微微皺起,手指在筆記本上停頓了一下。
“至於營商環境的問題,我們做過一次匿名問卷調查。”林雪繼續說道,切換出調查結果的圖表,“在淩源注冊經營的427家企業中,91.3%的企業認為當前的治安環境‘明顯改善’,88.6%的企業表示‘未來投資意願增強’,76.5%的企業認為‘政府服務效率提升’。您提到的個別反映,我們也有記錄——過去半年,縣紀委監委共收到3起涉企執法投訴,經核查,均不屬實。其中兩起的投訴人,後續被證實與趙天霸團夥存在利益關聯,投訴的目的是為了幹擾正常的執法工作。”
她的目光轉向李建平,語氣誠懇:“當然,我們也不否認,在工作推進過程中,可能存在個別工作人員對政策理解不到位、執行不精準的情況。對此,我們建立了常態化的企業走訪機製,每月安排專人上門聽取企業訴求,及時發現和糾正問題。截至目前,尚未發現一起因執法不當影響企業正常經營的案例。”
“第三,關於程序正義。”林雪的目光變得愈發銳利,像兩把出鞘的利劍,直刺核心,“這是我們工作的生命線,也是我們始終堅守的底線。淩源所有涉黑涉惡案件,批捕率100%,起訴率100%,有罪判決率100%。更重要的是,零無罪判決、零證據非法排除、零程序違法上訴。這個數據,已經通過了省高級人民法院的專項評查,評查報告明確指出,淩源的涉黑案件辦理‘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程序合法規範’。”
她停頓了一下,忽然轉過身,目光投向禮堂側麵的窗戶:“但我覺得,這些問題最有資格回答的,不是冰冷的數據,而是活生生的人。是那些曾經深受黑惡勢力迫害的群眾,是那些在安全環境中安心經營的企業主,是那些在陽光下正常生活的普通人。他們的感受,才是最真實的答案。”
話音剛落,禮堂西側的側門被緩緩推開。在兩名工作人員的引導下,十二個普通百姓魚貫而入。他們有老有少,穿著樸素甚至有些陳舊的衣服——有的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有的穿著磨破鞋底的舊皮鞋,有的穿著打了補丁的牛仔褲。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一絲緊張和局促,雙手要麽緊緊攥著衣角,要麽放在身側微微發抖,站在寬敞華麗的禮堂裏,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們是自願來的。”林雪看著這些百姓,眼神中滿是敬意,“聽說省裏在召開這個關於社會治理的研討會,今天早上,他們自發聚集在了會展中心的院子裏。我們征求了會議主辦方的同意,邀請他們派代表進來,和各位領導、各位同仁分享一下他們的真實感受。”
一個駝背的老人顫巍巍地走了出來。工作人員想要上前攙扶,他擺了擺手,拒絕了幫助,自己一步一步地朝著發言席走去。他太老了,背幾乎彎成了九十度,像一座佝僂的小山,每走一步都顯得異常艱難,褲腿因為走路的動作微微晃動,露出腳踝處幹癟的皮膚。但當他慢慢抬起頭時,那雙深陷在皺紋裏的眼睛,卻異常清亮,透著一股曆經滄桑後的堅定。
“我叫鄭福貴,八十二歲,在淩源賣了一輩子豆腐。”老人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打磨過,卻每個字都咬得清清楚楚,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趙天霸的人,從二十年前就開始收我的保護費。一開始是每天五塊,後來漲到十塊、二十塊,最後漲到一天五十塊。我一個賣豆腐的,一天也就掙一百多塊,大半都要交給他們。不給,他們就砸我的攤子,掀我的豆腐板,還打我。我兒子氣不過,跟他們理論了幾句,被他們打斷了三根肋骨,躺了大半年才能下床。”
老人的聲音有些哽咽,他抬手擦了擦眼角,繼續說道:“那些年,我每天都活得提心吊膽,天不亮就出門,天黑透了才敢回家,就怕遇到他們。我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直到雷局長、林書記他們來了,把趙天霸這幫壞人抓了起來。現在,我能推著我的豆腐車,在淩源的任何一條街上賣豆腐,再也沒有人敢收我的保護費,再也沒有人敢砸我的攤子。”
他從懷裏掏出一個用塑料袋層層包裹的東西,小心翼翼地展開——是一張皺巴巴的營業執照,上麵的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但鮮紅的公章依舊清晰。“這是我上個月剛辦的,正規的個體工商戶營業執照。政府知道我年紀大,還給我免了三年的稅費。我現在每天能掙兩百多塊,自己花不完,還能給重孫子買零食。”
老人環視了一圈會場,目光最後落在李建平身上,眼神裏沒有憤怒,隻有一種樸素的質問:“這位領導,您剛才說的‘成本’,我一個老頭子不懂。但我懂一個理:以前我每天掙的錢,三成要交給流氓;現在我掙的錢,全是我自己的。以前我不敢抬頭看人,現在我能挺直腰杆做生意。您說這樣的掃黑除惡值不值?這樣的‘成本’花得該不該?”
老人說完,慢慢轉過身,一步一步地走回人群中。整個禮堂鴉雀無聲,隻能聽見他蹣跚的腳步聲。幾秒鍾後,雷鳴般的掌聲突然爆發出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熱烈、都要持久。幾位代表甚至紅了眼眶,悄悄抹了抹眼角。
接著,一個中年婦女走上前。她穿著一件灰色的外套,袖口磨得發亮,臉上帶著風霜的痕跡。“我叫王秀蘭,是城東菜市場的攤販。”她的聲音有些發抖,卻很清晰,“趙天霸的侄子在菜市場當‘管理員’,每個攤位每月要交一千塊‘管理費’,不交就把你的攤子扔出去。我丈夫得了重病,家裏全靠我這個攤子糊口,實在交不起。他們就把我的菜都扔在地上,用腳踩爛,還把我推倒在地,踢了我好幾腳。”
她抬手撩起褲腿,露出膝蓋上一道長長的疤痕:“這就是當時留下的。掃黑除惡後,那個‘管理員’被抓了,菜市場重新選了負責人,再也沒有人敢亂收費了。我現在每個月能多掙兩千多塊,足夠給我丈夫買藥了。我今天來,就是想告訴大家,沒有掃黑除惡,就沒有我們這些小攤販的活路。”
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小夥、一個抱著孩子的母親、一個拄著拐杖的殘疾人、一個曾經的受害者家屬……十二位代表,每個人隻講兩三分鍾,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複雜的邏輯,隻有最樸素、最真實的生活片段。他們講自己如何被黑惡勢力欺壓,如何在掃黑除惡後重獲新生,講自己現在能安心睡覺、能放心做生意、能挺直腰杆做人的幸福。
當第十二位代表——那個曾經被趙天霸逼著下跪舔鞋的修鞋匠老陳,紅著眼眶說“我修了三十年鞋,以前見了趙天霸的人就像見了閻王,得繞道走。現在,我在街邊擺攤,再也沒有人敢欺負我,我能挺直腰杆做人了”時,禮堂裏的掌聲再次爆發,不少人都流下了感動的淚水。
李建平坐在座位上,始終麵無表情,嘴角甚至還維持著一絲淡淡的微笑。但他手裏的筆,已經很久沒有動過了,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後頸的紅色也蔓延得更廣了些。
父親的電話與高層的棋局
中午休會時,林雪回到主辦方安排的休息室。休息室不大,布置簡潔,一張沙發,一張茶幾,窗外是會展中心的花園。連續幾個小時的匯報和交鋒,讓她感到有些疲憊,她靠在沙發上,輕輕揉了揉眉心,眼底的紅血絲清晰可見。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屏幕上顯示著“父親”兩個字。林雪心中一暖,按下了接聽鍵。
“小雪,我在看直播。”老司令員的聲音通過電波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沉穩而有力,“講得好,非常好。數據紮實,故事感人,尤其是最後讓老百姓自己站出來說話,這招高明。事實勝於雄辯,人心才是最有力的證據。”
“爸,您也在關注這個會?”林雪的聲音帶著一絲放鬆,像個得到誇獎的孩子。
“當然關注。”父親的語氣裏滿是驕傲,“你的每一步工作,我都在看著。李建平的那三個問題,我也聽到了。”
提到李建平,林雪的語氣瞬間嚴肅起來:“爸,他的問題很尖銳,明顯是有備而來。我懷疑,他背後有人支持,想要刻意抹黑我們的工作。”
“嗯,我聽出來了。”父親的聲音沉了下來,“小雪,你要明白,他問這些問題,不是真的想要一個答案,而是在試圖定調子。他想把討論框在‘成本’‘副作用’‘程序瑕疵’這些技術細節裏,讓大家忽略你們最核心的成績——鏟除了一個危害淩源百姓二十多年的犯罪集團,還了當地一片朗朗乾坤。這是一種很隱蔽的輿論引導,試圖讓掃黑除惡從一場正義的鬥爭,變成一個可以被質疑、可以被爭論的‘技術問題’。”
林雪的心裏一凜,父親的話點醒了她。她之前隻想著如何用數據和事實回應問題,卻沒意識到李建平的根本目的是轉移焦點。“那該怎麽辦?接下來他們可能還會有其他動作。”
“你已經做對了最關鍵的一步。”父親的聲音緩和下來,帶著一絲欣慰,“用人心破技術,用真實的生活體驗回應抽象的理論質疑。老百姓的聲音,比任何華麗的辯護都有力量。不過,光這樣還不夠。李建平敢這麽明目張膽地發難,背後肯定有支持他的勢力。我已經打聽了一下,他最近半年,至少三次去北京參加某個所謂的‘法治建設研討會’。這個研討會的組織者,是幾個在法學界有名的‘法治理想主義者’——當然,這是好聽的叫法,實際上,他們背後接受了不少境外資金,長期鼓吹‘司法獨立’‘弱化政府權力’,對我們的掃黑除惡、基層治理工作一直持批判態度。”
林雪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您的意思是,李建平可能和這些人有勾結?甚至……和境外勢力有關聯?”
“不排除這種可能。”父親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掃黑除惡不僅打掉了黑惡勢力,也觸動了很多人的既得利益,包括一些隱藏在體製內的‘保護傘’、灰色利益鏈條的受益者。他們害怕淩源模式被推廣,害怕這種‘零容忍’的治理方式會斷了他們的財路,所以才會想方設法抹黑、阻撓。李建平,很可能就是他們推到前台的代言人。”
林雪沉默了,一股巨大的壓力湧上心頭。她知道,這場鬥爭遠沒有結束,反而進入了更複雜、更隱蔽的階段。“爸,我有點累。有時候會想,我們隻是想為老百姓做點實事,為什麽會遇到這麽多阻力?”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疲憊和委屈。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後傳來父親溫和而堅定的聲音:“小雪,累了就歇會兒,但歇完了,還得站起來。因為你身後不止有淩源的老百姓,還有那些為掃黑除惡犧牲的幹警,有雷傑這樣和你並肩作戰的同誌,還有無數期待正義、渴望安寧的普通人。你們開了一條路,一條守護正義、淨化風氣的路,就得有人把這條路守住、拓寬,讓更多地方的老百姓能走上這條路。”
“我知道了,爸。”林雪深吸一口氣,疲憊的眼神重新變得堅定起來,“我不會退縮的。”
“好,這才是我的女兒。”父親的語氣裏滿是欣慰,“晚上我給你發個電話號碼。是我一個老戰友,姓徐,現在在中央政法委研究室工作,負責基層治理現代化的課題。他最近正在收集典型案例,你們淩源的經驗很有代表性。你可以聯係他,把淩源的情況詳細匯報一下,把材料整理一份給他。”
林雪的眼睛一亮:“爸,這……合適嗎?會不會太冒進了?”
“別多想,這是正常的工作交流。”父親打斷她,“基層的好經驗需要被上級看到,需要被推廣。而且,高層也需要好的樣本,來回應那些不同的聲音。材料要紮實,隻講事實,不講空話,用數據和案例說話。”
“我明白,謝謝您,爸。”
掛斷電話,林雪靠在沙發上,久久沒有說話。窗外,院子裏的百姓代表們正坐在草坪上吃盒飯,工作人員給他們遞水、遞紙巾,他們拘謹地笑著,互相謙讓。陽光灑在他們身上,暖洋洋的,透著一種安寧而幸福的氣息。林雪看著這一幕,心中的疲憊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溫暖而堅定的力量。
下午的討論繼續進行。李建平沒有再直接提問,但在他最後的總結發言中,措辭依舊值得玩味。“淩源的經驗確實有啟發性,為基層社會治理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樣本。”他站在**台上,語氣誠懇,麵帶微笑,“但我們也要清醒地認識到,任何經驗都不能生搬硬套,需要放在更大的背景下審視。我們要防止一種傾向:為了打擊犯罪而過度擴張執法權,為了追求效率而忽視程序正義。社會治理是精細活,不是外科手術,需要平衡各方利益,需要兼顧力度與溫度,不能簡單化、一刀切。”
他的發言看似全麵,實則依舊在強化“淩源模式可能存在過度執法”的印象。雷傑坐在台下,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快速記錄著要點,眼神銳利如鷹。就在這時,一條加密信息彈了出來,是國安部門的同誌發來的:“陳雅娟已找到,目前在省城某五星級酒店入住。我們的人監控到,昨天下午四點,李建平的秘書曾單獨前往酒店與她見麵,兩人在房間內停留了約一個小時。見麵結束後,秘書離開時攜帶了一個黑色文件袋。”
幾乎在同一時間,另一條信息來自經偵部門:“實驗學校境外資金鏈最新溯源結果:‘亞太教育發展基金會’的資金,經過六個空殼公司周轉後,最終收款方之一是一家注冊在維爾京群島的公司。該公司的董事名單中,有一個名字——‘趙江海’,經核實,這是已故趙天霸的父親趙德海生前使用的化名。趙德海在境外有巨額資產,之前一直未被發現。”
兩條信息像兩道閃電,瞬間劈開了迷霧。雷傑的眼神變得愈發凝重,他快速回複兩條信息:“繼續監控陳雅娟,密切關注其與外界的聯係”“深挖趙德海境外資產的具體流向,排查是否與其他可疑人員有關聯”。
他抬起頭,看向**台上正在做總結發言的李建平。這位副秘書長麵帶溫和的微笑,語氣誠懇,正在暢談“社會治理的平衡藝術”與“法治建設的智慧”。但雷傑心中已經無比清楚:這不是理念之爭,而是利益之爭;不是方法之辯,而是立場之辯。
李建平背後那張網,比他們想象中更深、更隱蔽。他們不在乎趙天霸的死活,不在乎趙天虎的落網,真正在乎的是,掃黑除惡這種“零容忍”的模式不能成為樣板,不能在全國推廣——因為這意味著他們經營多年的灰色利益鏈條、潛規則體係,將被徹底清除。
研討會在一片熱烈的掌聲中正式結束。李建平主動走下台,朝著林雪的方向走來。“林書記,今天的匯報非常精彩,受教了。”他伸出手,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淩源的經驗很寶貴,我們會認真研究總結,為全省的基層治理工作提供參考。”
“謝謝李秘書長的指導。”林雪微笑著伸出手,與他輕輕握了一下。兩隻手短暫交匯,李建平的手微涼,握力很輕,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兩人的眼神在空中交匯了一瞬,彼此都從對方的眼底看到了沒有說出口的話——那是警惕,是試探,是無聲的較量。
當天晚上,林雪回到自己的宿舍。宿舍是主辦方安排的酒店房間,簡潔而安靜。她拿出手機,找到了父親發來的電話號碼,深吸一口氣,撥通了電話。
電話響了三聲後被接通,傳來一個溫和而沉穩的男聲:“您好,哪位?”
“徐主任您好,我是淩源縣委書記林雪。是我父親林建軍讓我給您打電話的。”林雪的語氣恭敬而誠懇。
“哦,林書記,我知道你。老林跟我提起過你,淩源的掃黑除惡工作做得很出色。”徐主任的聲音帶著一絲笑意,“不用客氣,叫我老徐就行。你有什麽事,盡管說。”
接下來的二十分鍾裏,林雪詳細匯報了淩源掃黑除惡的工作情況,從案件查辦、長效機製建立,到取得的成效、遇到的阻力,再到李建平在研討會上的發難,都一一作了說明。她沒有添加任何主觀評價,隻是客觀陳述事實,偶爾輔以數據和案例佐證。徐主任沒有打斷她,隻是在關鍵處偶爾問一兩個細節問題,比如長效機製的具體操作流程、群眾舉報的核實標準等。
通話即將結束時,徐主任沉默了幾秒,然後緩緩說道:“林雪同誌,你們在淩源做的,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掃黑除惡難,建立長效機製更難,在各種阻力下堅持下來,難上加難。但越是了不起的事,越會有人想把它拉回平庸,想把它抹黑、曲解。你們要有心理準備,接下來可能還會遇到更多的質疑和挑戰。”
“我明白,謝謝徐主任的提醒。”林雪的心中一暖,感受到了來自上級的理解和支持。
“不用謝。”徐主任的聲音變得堅定起來,“你們的材料整理好後,可以直接發給我。我會把淩源的經驗上報,讓更多人看到基層治理的真實成效。正義或許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好好幹,我們支持你。”
掛斷電話,林雪站在窗前,看著窗外的夜景。省城的夜晚燈火璀璨,車流如織,一派繁華景象。她想起了淩源的夜景,想起了廣場上跳舞的百姓,想起了烈士墓前的野菊花,想起了雷傑和幹警們堅守崗位的身影。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雷傑發來的信息:“已安排專人對陳雅娟進行24小時監控,她目前沒有異常動向。李建平明早九點的航班返回省城,機場安檢部門反饋,他托運了一件特殊行李——一個防震箱,裏麵裝有不明電子設備,已上報國安部門介入核查。”
林雪回複:“收到,依法處理,注意安全。”
她放下手機,靠在窗邊,想起了父親白天說的話:“你們開了一條路,就得有人把路守住、拓寬。”
路已經開了,黎明的光芒已經照亮了淩源的大地。但守住這條路、拓寬這條路的過程,或許比開路更漫長,更凶險。那些隱藏在暗處的敵人,那些利益受損的既得利益者,那些被境外勢力操控的代言人,都不會輕易放棄。
窗外,一片烏雲緩緩飄過,遮住了半邊月亮,夜色變得有些深沉。但林雪的心中,卻燃燒著一團堅定的火焰。她知道,這場鬥爭還遠未結束,但她和雷傑,和淩源的百姓,和所有堅守正義的人,都會並肩作戰,直到把這條路走到底,直到讓黎明的光芒照亮每一個角落。
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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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黎明之光 第115集:新的挑戰
研討會後,淩源迎來新的發展機遇,但也出現新型社會治安課題:跨境網絡詐騙團夥盯上淩源剛富裕起來的百姓,作案手法隱蔽專業;同時,實驗學校事件的深入調查牽扯出更龐大的境外滲透網絡,涉及多個領域。雷傑帶領公安隊伍學習轉型應對新挑戰,但內部出現不同聲音——有人認為掃黑已是過去式,該轉向“服務發展”。而李建平回到省城後,一份關於“慎防基層治理過度執法化”的內參正在起草。新一輪的鬥爭,在更廣闊的領域悄然展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