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集: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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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清晨五點,淩源縣城還浸在濃墨般的夜色裏。天邊僅在 horizon 處泛著一抹極淡的魚肚白,像宣紙上暈開的一滴清水,遲遲不肯浸染開去。縣公安局三樓的小會議室裏,隻有講台上方的一盞白熾燈亮著,暖黃的光線透過磨砂玻璃罩,在桌麵上投下一圈規整的光暈,將周遭的黑暗切割得涇渭分明。
雷傑坐在講台前的木椅上,背脊挺得筆直。他沒穿警服,身上是一件洗得發白的灰色長袖T恤,袖口隨意地卷到小臂,露出幾道深淺不一的疤痕——那是多年前一次抓捕行動中留下的紀念。他麵前攤開的不是按流程準備的講稿,而是一本邊角磨損嚴重的黑色硬皮筆記本。封麵的皮質已經失去了光澤,邊緣處甚至起了毛邊,右下角被硬物磕碰出一個明顯的凹陷,顯然是被反複摩挲、隨身攜帶的結果。
筆記本被翻到中間一頁,夾著一張有些泛黃模糊的照片。照片的尺寸不大,邊緣微微卷曲,是“光雲突擊隊”最後一次全員合影。背景是沙漠的夕陽,橙紅色的餘暉鋪滿天空,將十二張年輕的臉映照得格外明亮。他們穿著清一色的迷彩服,有的搭著肩膀,有的比著剪刀手,笑得沒心沒肺,眼角眉梢都透著未經世事的青澀與意氣風發。雷傑的手指輕輕拂過照片上的人影,指腹的老繭摩挲著粗糙的相紙,像是在觸碰某種易碎的珍寶。照片背麵用藍色圓珠筆寫著十二個名字,字跡工整有力,隻是其中三個名字被人用同樣的藍色圓珠筆打上了方框,筆畫厚重,透著一股無法言說的沉重。
“小斌,老顧,石頭……”他在心裏默念著這三個名字,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三年了,每次看到這張照片,仿佛還能聽到沙漠裏的風聲,聞到沙塵的味道,還有兄弟們爽朗的笑聲。可如今,笑聲已成絕響,隻剩下這張褪色的照片,定格著曾經的青春與熱血。
雷傑緩緩翻過頁,一直翻到筆記本的最後一頁。那裏沒有任何文字,隻貼著一枚從舊警服上拆下的警號肩章。銀色的金屬邊框已經有些氧化發黑,中間的數字“073521”卻依舊清晰可辨——這是周小斌的警號。肩章的背麵還殘留著些許藍色的線跡,那是他母親當初親手縫在警服上的,拆下來時格外小心,生怕弄壞了這僅存的念想。雷傑伸出手指,輕輕按壓著冰涼的金屬警號,仿佛還能感受到些許殘留的溫度,那是屬於一個二十三歲年輕生命的溫度。
窗外傳來一陣整齊劃一的口號聲,“一二一!一二一!”,聲音洪亮,充滿了年輕人的朝氣與力量,打破了清晨的寧靜。那是今年新入警的年輕幹警們在樓下操場晨練,腳步聲、口號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充滿活力的韻律。雷傑抬頭望向窗外,雖然隻能看到灰蒙蒙的玻璃,但仿佛能透過玻璃,看到那些穿著嶄新警服的年輕身影,看到他們挺拔的身姿和眼中閃爍的光芒。
今天,是他給這三十七名青年幹警上第一課的日子。桌角放著一份打印好的培訓課表,上麵用宋體字印著規整的標題:《公安幹警的初心與使命》。但雷傑用紅筆在標題旁邊添了一行小字,字跡遒勁有力,帶著幾分思索:“當我們談論使命時,我們在談論什麽?”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筆記本上,指尖在“073521”這串數字上停留了許久。他知道,今天他要講的,不是課本上那些枯燥的理論,也不是規章製度裏的條條框框。他要講的,是這三個方框背後的故事,是這枚警號承載的重量,是那些用生命換來的教訓與傳承。
課堂上的光與影
上午八點半,小會議室裏已經坐滿了人。三十七張年輕的麵孔整齊地排列在台下,最大的二十六歲,剛剛走出大學校園不久;最小的才二十二歲,臉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他們都穿著嶄新的藏藍色警服,肩章是嶄新的,警號是嶄新的,連身上的布料都透著一股新衣服的味道。每個人都坐得筆直,雙手放在膝蓋上,警服的領口扣得嚴嚴實實,領帶打得一絲不苟,眼神裏混合著對未來的憧憬、初入職場的緊張,還有一絲對未知的不確定。
會議室的後排,還坐著幾位主動來聽課的中層幹部。縣局副局長老王坐在最中間的位置,他穿著筆挺的常服,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是偶爾會下意識地摩挲一下手腕上的手表——上次在局務會上,他曾對雷傑某些過於激進的執法方式提出過異議,今天來聽課,或許是想看看這位年輕的局長究竟要給新警們灌輸什麽樣的理念。旁邊還有刑偵大隊的老隊長、派出所的所長,他們都是從一線摸爬滾打過來的老警察,眼神裏帶著審視與期待。
雷傑是踩著八點半的鈴聲走進會議室的。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沒有穿莊嚴的常服,而是換了一套深綠色的作訓服。這套作訓服看起來有些年頭了,褲腿處有一道不太明顯的磨損痕跡,袖口還沾著一點洗不掉的泥漬,但卻幹淨整潔,透著一股久經沙場的幹練。他手裏沒有拿任何資料,隻抱著那個黑色的硬皮筆記本,步履沉穩地走上講台。
這個細節讓台下的年輕人們有些意外,不少人下意識地交換了一個眼神,眼神裏帶著疑惑。在他們的想象中,縣公安局長應該是威嚴的、不苟言笑的,穿著筆挺的常服,拿著厚厚的講稿,字斟句酌地傳授經驗。可眼前的雷傑,看起來更像是一位即將帶隊出任務的教官,而非高高在上的局長。
“我叫雷傑,現任縣公安局長。”他走到講台中央站定,沒有多餘的開場白,聲音不高,卻像帶著某種穿透力,清晰地傳到會議室的每個角落。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台下,從左到右,掠過每一張年輕的臉,像是在認真記住他們的模樣。“按照培訓計劃,今天這堂課,本該講職業道德和法律法規。那些內容,你們在警校已經係統學了四年,書上都印著,條條框框清清楚楚。”他頓了頓,手指輕輕敲了敲麵前的筆記本,“所以今天,我想講點書上沒有的。”
話音剛落,他便轉身按下了投影儀的開關。白色的幕布上瞬間亮起,第一張幻燈片卻不是眾人預想中的文字或圖表,而是一段隻有三十七秒的短視頻。畫麵搖晃得厲害,鏡頭時而對著地麵,時而對著黑暗的夜空,明顯是執法記錄儀拍攝的原始素材。背景裏傳來急促的呼吸聲,還有雜亂的腳步聲,像是有人在快速奔跑。突然,“砰!”的一聲槍響劃破了寂靜,聲音尖銳刺耳,在密閉的會議室裏格外清晰。緊接著,是一個年輕的嘶吼聲,帶著撕心裂肺的痛苦與絕望:“隊長!小斌他——”
視頻戛然而止,幕布重新歸於黑暗。
會議室裏一片死寂,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剛才還帶著些許躁動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臉上的表情從疑惑變成了震驚。年輕幹警們的身體下意識地繃緊了,有人攥緊了拳頭,指節泛白;有人抿緊了嘴唇,眼神裏充滿了難以置信;還有幾個女幹警,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下意識地咬住了下唇。後排的老王也收起了之前的漫不經心,眉頭緊緊皺起,眼神變得凝重起來。
“三年前,淩源城西棚戶區,緝毒抓捕行動。”雷傑的聲音再次響起,平靜得像在敘述別人的故事,沒有絲毫波瀾,卻更讓人感到壓抑。“犧牲的民警叫周小斌,二十三歲,警校畢業剛滿兩年,和你們現在差不多大。”他頓了頓,補充道,“他是我們局裏最年輕的狙擊手,槍法精準,腦子靈活,入職第一年就破了三起盜竊案,是個前途無量的孩子。”
他切換了一張幻燈片,幕布上出現了一張周小斌的單人照。照片裏的年輕人穿著警服,笑容陽光,眼神清澈,嘴角還有兩個淺淺的梨渦。“開槍的毒販後來查明是趙天霸團夥的外圍成員,叫孫三。當時他懷裏揣著的不是毒品,是兩萬塊現金——用報紙包著,準備送給當時分管刑偵的副局長的‘孝敬’。”
“嘶——”幾個年輕幹警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臉上露出了憤慨的表情。他們在警校裏學過無數關於執法公正、廉潔奉公的理論,卻從未想過,這種黑暗的交易竟然真的發生在現實中,甚至是以這樣慘烈的方式被揭露。
“小斌犧牲後,他母親來局裏收拾遺物。”雷傑再次切換幻燈片,這次是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婦人,她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色上衣,懷裏緊緊抱著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警服,警帽放在最上麵,帽徽閃閃發光。老婦人的背有些駝,臉上布滿了皺紋,眼神空洞而悲傷,卻沒有掉一滴眼淚,隻是死死地抱著那套警服,仿佛那是她最後的精神支柱。“她今年六十三歲,老伴走得早,一手把小斌拉扯大,供他讀完警校,盼著他能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可她等來的,卻是兒子的骨灰盒。”
雷傑的聲音依舊平靜,但熟悉他的老王能聽出,那平靜的背後,藏著怎樣洶湧的情緒。“她沒有哭,也沒有鬧,隻是拉著我的手,問了我一個問題。”他抬起頭,目光緩緩掃過全場,眼神裏帶著一絲沉重,一絲期許,“她問我:‘雷局長,我兒子死得值不值?’”
他停頓了下來,會議室裏依舊一片寂靜,沒有人說話。年輕幹警們低著頭,不敢與他對視,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值嗎?為了兩萬塊錢的賄賂,為了一個罪該萬死的毒販,犧牲一個年輕的生命,真的值得嗎?這個問題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我當時說:‘阿姨,小斌是為了不讓更多孩子失去父親才犧牲的。’”雷傑關掉了投影儀,會議室裏的自然光重新彌漫開來,照亮了每個人臉上複雜的表情。“這是標準答案,也是我的真心話。因為我們都知道,趙天霸團夥販毒、殺人、欺行霸市,手上沾滿了鮮血,如果不把他們繩之以法,還會有更多的家庭家破人亡。”他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但三年後的今天,如果讓我重新回答,我會多說一句:‘他的死,逼著我們這些人必須把這片土地打掃幹淨,必須建立一套不讓下一個周小斌白白犧牲的機製。’”
他打開那個黑色的筆記本,翻到其中一頁,上麵密密麻麻地寫著一些文字和數據。“我給你們講講這三年來的事吧。”他的語氣不再平靜,而是帶著一種親曆者的滄桑與堅定,“三年前,我剛調到淩源的時候,這裏是什麽樣子?趙天霸團夥壟斷了城西的建材市場,商戶們敢怒不敢言,誰要是不按時交‘保護費’,店鋪就會被砸,人就會被打。有一次,我親眼看到他們的人把一個拒絕交保護費的老板打得頭破血流,扔在馬路邊,而周圍的人都嚇得不敢上前。”
“那時候,我們的特警隊剛組建不久,裝備落後,人手不足。第一次抓捕趙天霸的一個手下時,我們五個人麵對對方十多個人,手裏隻有兩根警棍和***槍。最後雖然成功抓捕了嫌疑人,但我的一個戰友被砍傷了胳膊,縫了十五針。”他卷起左邊的袖子,露出一道長長的疤痕,“這就是那次留下的。”
台下的年輕幹警們都瞪大了眼睛,臉上露出了震驚的表情。他們無法想象,曾經的淩源公安麵臨著如此艱難的處境。
“還有我們的線人‘泥鰍’,他是個無業遊民,卻有著一顆正義的心。”雷傑的聲音柔和了一些,“為了給我們傳遞情報,他每天都要冒著生命危險,混跡在趙天霸的圈子裏。有一次,他被懷疑是線人,被關在一個廢棄的倉庫裏打了三天三夜,肋骨斷了兩根,卻始終沒有透露半個字。直到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還掙紮著把藏在嘴裏的情報交給我們——那是一張寫著毒品交易時間和地點的小紙條,被他嚼在舌根底下,已經浸滿了鮮血。”
“老磚廠主鄭國棟,你們可能也聽說過。”他繼續說道,“他的磚廠被趙天霸強行霸占,兒子被打成重傷,花光了所有積蓄也沒能治好。他找過很多部門,卻都因為趙天霸的關係被推諉搪塞。最後,他找到了我們,雙手顫抖著遞給我們一遝厚厚的證據,那是他冒著生命危險收集的趙天霸團夥偷稅漏稅、非法占地的材料。我至今記得,他的手上布滿了老繭和傷痕,那是常年在磚廠勞作留下的,也是被趙天霸的人打的。”
“我也有過迷茫和絕望的時候。”雷傑的目光投向窗外,像是在回憶某個遙遠的瞬間,“因為追查趙天霸的案子,我得罪了不少人。有人匿名舉報我收受賄賂,有人威脅要對我的家人下手。最艱難的時候,我被誣告停職,每天隻能待在家裏,看著窗外的河水發呆。那時候我想過,是不是真的不該這麽執著?是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日子就能好過一些?”
他收回目光,眼神重新變得堅定起來。“但我想到了小斌,想到了泥鰍,想到了鄭國棟,想到了那些被趙天霸團夥欺負得走投無路的老百姓。我就告訴自己,不能放棄。如果連我們這些警察都退縮了,那這些老百姓還有什麽希望?”
雷傑走到會議室一側的白板前,拿起一支白色的粉筆,在上麵寫下了兩個醒目的詞:“雷霆掃黑”與“常態光明”。粉筆灰簌簌落下,落在他的作訓服上,像是一層薄薄的霜。“前者我們做到了。”他指著“雷霆掃黑”四個字,語氣帶著一絲欣慰,“經過三年的努力,我們成功打掉了趙天霸犯罪集團,抓獲犯罪嫌疑人一百三十多人,破獲各類刑事案件兩百多起,追回贓款贓物價值五千多萬元。淩源的天,終於晴了。”
“但後者,才是真正的難題。”他又指向“常態光明”,語氣變得嚴肅起來,“掃黑就像一場大手術,我們用盡全力切掉了趙天霸這個大腫瘤,過程很艱難,也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但手術結束了,不代表一切就結束了。術後恢複、防止複發、讓肌體健康生長——這需要更精細的護理,更持久的耐心,更完善的機製。”他轉過身,目光再次掃過台下的年輕幹警們,“而這一切,都需要你們這一代人接過接力棒。”
“你們是幸運的,一入警就趕上了淩源最清明的時期,不用麵對我們當年那樣的黑暗與絕望。”他的語氣裏帶著一絲羨慕,也帶著一絲期許,“但你們身上的責任,一點也不比我們輕。因為維護這份清明,比創造它更難。你們要做的,不僅僅是打擊犯罪,更要建立起一套讓犯罪無處遁形的機製,要讓老百姓相信,正義不會缺席,公平永遠存在。”
尖銳的提問與沉默的答案
互動環節開始後,會議室裏的氣氛明顯活躍了不少。壓抑了一上午的年輕幹警們像是打開了話匣子,紛紛舉手提問。
“雷局,我想問問,麵對持刀歹徒的時候,我們該如何保護自己?”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幹警站起來問道,他是從體育學院特招進來的,身手不錯,但缺乏實戰經驗。
雷傑耐心地回答:“首先要記住,保護自己是為了更好地打擊犯罪,不要盲目衝動。遇到持刀歹徒,先保持安全距離,觀察他的情緒和動作,尋找周圍可以利用的掩體,同時及時呼叫支援。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輕易與歹徒正麵衝突。”
“雷局,我們以後在基層派出所工作,會遇到很多家長裏短的小事,比如鄰裏糾紛、家庭矛盾,這些事情看似不起眼,卻很容易引發大問題。我們該怎麽處理這些事情呢?”一個戴眼鏡的女幹警問道,她看起來文靜秀氣,應該是學法律出身的。
“這個問題問得很好。”雷傑讚許地點點頭,“基層工作,大部分都是這些‘小事’,但這些‘小事’關係到老百姓的切身利益,關係到轄區的穩定。處理這些事情,關鍵在於耐心和同理心。要學會傾聽,了解雙方的訴求,站在他們的角度思考問題,用老百姓能聽懂的語言講道理,而不是生硬地套用法律法規。有時候,一杯水、一句暖心的話,比什麽都管用。”
年輕幹警們的問題五花八門,有的問技術偵查手段,有的問職業發展規劃,還有的問如何平衡工作與生活。雷傑都一一耐心解答,他的回答沒有空洞的理論,都是結合自己的實戰經驗和工作感悟,通俗易懂,又發人深省。後排的幾位中層幹部也頻頻點頭,顯然對雷傑的回答很認可。
就在氣氛越來越熱烈的時候,後排一個戴眼鏡的年輕民警舉起了手。他看起來有些內向,舉手的動作也有些猶豫,手指微微彎曲著,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氣。
“你說。”雷傑示意他站起來。
“雷局,我叫陳明,今年剛分到經偵大隊。”年輕人站起來,聲音有些緊,甚至帶著一絲顫抖。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眼神裏帶著幾分糾結和困惑,“您剛才講的內容對我觸動很大,讓我明白了作為一名警察的責任和使命。但我有個實際問題,想向您請教。”
他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在給自己打氣,然後繼續說道:“上周我們大隊接到群眾舉報,處理一起企業涉嫌非法集資的案件。涉案的企業是我們縣開發區的重點招商引資項目,據說投資了好幾個億,解決了幾百人的就業問題。我們在調查的時候,開發區的管委會領導親自給我們大隊長打電話,說這家企業對我們縣的經濟發展很重要,讓我們‘注意方式方法,別影響營商環境’,還暗示我們不要太較真。”
說到這裏,陳明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臉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我們調查發現,這家企業的非法集資行為證據確鑿,涉及的受害群眾有上千人,涉案金額高達兩個多億。很多老人把一輩子的積蓄都投了進去,現在血本無歸,天天到我們大隊來哭訴求援。可領導的壓力又擺在那裏,讓我們很為難。”
會議室裏瞬間安靜了下來,剛才還熱烈的氣氛瞬間冷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陳明身上,然後又轉向雷傑。後排的老王臉色變得更加凝重,手指下意識地敲擊著桌麵,顯然這個問題也觸及了他的顧慮。
“我想問的是,”陳明抬起頭,眼神裏充滿了期待,也充滿了迷茫,“如果我們嚴格執法,真的影響了招商引資,甚至被上級部門投訴‘破壞營商環境’,我們該怎麽辦?上級文件確實要求我們‘慎用強製措施’,要優化營商環境,但犯罪事實就擺在那裏,受害群眾的利益也需要維護。這個矛盾……我們該怎麽解決?”
這個問題像一塊巨石砸進了平靜的水麵,激起了層層漣漪。年輕幹警們都陷入了沉思,臉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他們在警校裏學的是“法律麵前人人平等”“執法必嚴、違法必究”,可現實卻給了他們一記響亮的耳光。到底是堅持原則,嚴格執法,還是屈服於壓力,妥協退讓?這是每個年輕幹警都可能麵臨的選擇,也是他們最困惑的問題。
雷傑沒有立即回答。他沉默了片刻,然後走下講台,緩緩走到窗邊。窗外的陽光正好,透過玻璃灑在他的身上,在地麵投下長長的影子。院子裏新栽的銀杏樹已經抽出了嫩綠的枝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他靜靜地看著那些嫩綠的葉子,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什麽。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會議室裏鴉雀無聲,隻剩下牆上掛鍾滴答滴答的聲音。這近一分鍾的沉默,讓會議室的氣氛幾乎凝固,每個人都感到了一種無形的壓力。陳明站在原地,手心微微出汗,他不知道自己這個尖銳的問題會不會讓雷局不高興,也不知道能不能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
“我先講個故事。”雷傑終於開口了,他依然背對著大家,聲音透過窗戶傳來,帶著一絲空曠,卻異常清晰,“去年趙天霸案開庭前,有個省裏的領導——我就不說是誰了——專門讓人把我叫到了省裏。”
他頓了頓,像是在回憶當時的場景,“那是一間很大的辦公室,紅木家具,真皮沙發,牆上掛著很多字畫。領導坐在辦公桌後麵,手裏端著一杯普洱茶,語氣很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他說:‘雷傑啊,你在淩源的工作做得不錯,打掉了趙天霸團夥,為省裏解決了一個大麻煩。但案子辦到這個程度,也差不多了,要懂得適可而止。’”
“他告訴我,趙天霸的案子牽扯麵太廣,涉及到很多招商引資的企業和一些有頭有臉的人物。如果再深挖下去,會影響淩源的形象,影響省裏的投資環境,對淩源未來的發展不利。他還暗示我,隻要我不再追查下去,以後我的仕途會一片光明,甚至可以調到省裏工作。”
年輕幹警們都瞪大了眼睛,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他們沒想到,在趙天霸案的背後,還有這麽複雜的利益糾葛,還有這麽大的壓力。
“我當時沒有直接拒絕他。”雷傑轉過身,眼神銳利如刀,掃過全場,“我問他:‘領導,您有沒有想過,趙天霸在淩源作惡多年,殺了多少人,害了多少家庭?如果今天我們因為擔心影響投資環境就放過那些包庇他、縱容他的人,明天就會有一百個、一千個趙天霸冒出來。到那時候,淩源的投資環境真的能好嗎?還有誰敢來淩源投資?還有誰願意在一個黑惡勢力橫行的地方生活、工作?’”
他的聲音越來越高,帶著一種發自內心的憤慨:“真正的營商環境,不是給違法犯罪開綠燈,不是對黑惡勢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是法治清明、公平競爭的環境!是讓守法企業能夠安心經營,讓老百姓能夠安居樂業的環境!”
“趙天霸團夥壟斷市場、欺行霸市,強迫商戶交保護費,破壞了多少公平競爭的規則?他們偷稅漏稅、非法占地,損害了多少國家和人民的利益?那時候,怎麽沒人說他們‘破壞營商環境’?”雷傑的目光落在陳明身上,語氣帶著一絲質問,也帶著一絲期許,“等我們冒著生命危險把這個毒瘤切掉了,反而有人來說我們‘破壞環境’?這是什麽道理?”
他走回講台中央,拿起桌上的黑色筆記本,“陳明的問題很好,很現實,也很尖銳。但這個問題本身就有問題,因為它預設了一個錯誤的前提——嚴格執法與優化營商環境是對立的。”
“實際上,它們是一體的,是相輔相成的。”雷傑的語氣堅定有力,“沒有嚴格執法維護的公平秩序,就不可能有健康持續的經濟發展。一個地方如果法治不彰,黑惡勢力橫行,企業之間不是靠產品質量和服務競爭,而是靠關係、靠賄賂、靠暴力,那麽優秀的企業就會被排擠,劣質的企業就會渾水摸魚。這樣的營商環境,看似熱鬧,實則脆弱不堪,遲早會出問題。”
“相反,隻有堅持嚴格執法,嚴厲打擊各類違法犯罪行為,維護公平競爭的市場秩序,才能讓守法經營的企業放心投資、安心發展,才能吸引更多的優質企業前來投資興業,才能真正優化營商環境,促進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他引用了一組數據,“去年,我們淩源打掉趙天霸團夥後,社會治安明顯好轉,刑事案件發案率下降了60%,群眾的安全感和滿意度大幅提升。結果呢?今年上半年,我們縣的招商引資額同比增長了35%,比過去幾年的總和還要多。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可是……”陳明還想說什麽,他的眉頭依然緊鎖著,顯然還有顧慮。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雷傑打斷了他,語氣緩和了一些,“我知道現實中有壓力,有幹擾,有時候案子辦著辦著,就會接到各種各樣的‘關心電話’,有領導的,有朋友的,甚至有親戚的。他們會告訴你,這個案子不能查,那個嫌疑人不能抓,理由五花八門,有的說要顧全大局,有的說要優化營商環境,還有的說要給對方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他的目光掃過全場,像是在詢問每一個人:“我問你們,也問在座的所有人:你們穿上這身警服,戴上這枚警徽,首先該對誰負責?”
陳明愣了一下,然後堅定地回答:“對……對法律負責。”
“還有呢?”雷傑追問,聲音提高了幾分。
“對人民負責。”幾個年輕幹警小聲回答,聲音有些參差不齊。
“聲音大點!我聽不見!”雷傑突然提高音量,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對人民負責!”三十七名年輕幹警齊聲回答,聲音洪亮,震得窗戶嗡嗡作響。他們的眼神裏不再有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堅定與決絕。這一刻,他們仿佛找到了自己的答案,找到了作為一名警察的初心與使命。
“很好!”雷傑滿意地點點頭,“記住你們今天說的話,把它刻在心裏。”他的目光再次掃過每一張年輕的臉,眼神裏充滿了期許與信任,“十年後、二十年後,當你們也坐到一定的位置,也會接到各種‘關心電話’,也會麵臨各種誘惑和壓力。到那時候,希望你們能想起今天這間會議室,想起周小斌,想起那些被黑惡勢力欺負得不敢出聲的老百姓,想起你們今天許下的諾言。”
“到那時候,你們就知道,那些‘關心電話’該怎麽回,那些案子該怎麽辦。”他的聲音鏗鏘有力,“法律的底線不能破,人民的利益不能丟,警察的職責不能忘!這是我們的初心,也是我們的使命,更是我們必須傳承下去的精神!”
下課鈴準時響起,尖銳的鈴聲打破了會議室的莊嚴。但沒有一個人起身,所有人都依然坐在原地,眼神堅定地看著雷傑,仿佛還沉浸在剛才的話語中。
雷傑收拾起講台上的黑色筆記本,轉身準備離開。就在這時,那個貼在筆記本最後一頁的警號肩章不小心滑落下來,“當啷”一聲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坐在第一排的女民警下意識地彎腰撿起,她的動作小心翼翼,像是在撿起一件稀世珍寶。她雙手捧著那枚肩章,快步走到雷傑麵前,將肩章遞了過去。她的手在微微顫抖,眼神裏充滿了崇敬與堅定。
雷傑認出她,是剛才那個問鄰裏糾紛如何處理的女幹警。“謝謝。”他接過肩章,輕輕摩挲著上麵的警號,聲音低沉而沙啞,“記住,警服穿在身上,警徽扛在肩上,這分量,是無數前輩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
女幹警重重地點了點頭,眼眶有些發紅,她用力咬了咬嘴唇,然後轉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雷傑將肩章重新貼回筆記本上,小心翼翼地合上本子,然後轉身走出了會議室。他的背影挺拔而堅定,在陽光的照耀下,仿佛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芒。
課後的漣漪與深埋的引線
課程結束了,但它帶來的影響卻像投入湖麵的石子,在年輕幹警們的心中持續發酵,久久沒有平息。
中午的縣公安局食堂裏,人聲鼎沸。不鏽鋼餐盤碰撞的聲音、飯菜的香味、還有年輕幹警們熱烈的討論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充滿活力的氛圍。以往,大家吃飯時大多是默默不語,或者偶爾聊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但今天,幾乎每一張桌子上,都在討論著雷傑上午講的課。
陳明和幾個分到經偵大隊、刑偵大隊的年輕幹警圍坐在一張桌子旁,飯菜都沒怎麽動。“雷局今天講的和警校教官講的真不一樣。”陳明扒拉著碗裏的米飯,眼神裏帶著一絲興奮,還有一絲恍然大悟,“教官總說‘服從命令是天職’,讓我們一切行動聽指揮,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但雷局說,我們要有獨立思考的能力,要守住法律和人民的底線,不能盲目服從。”
“我覺得雷局說得太對了!”坐在陳明旁邊的李悅激動地說道,她就是上午撿起肩章的女幹警,分到了網安大隊,“如果我們辦案還要看企業背景、看領導眼色,那和趙天霸時代的保護傘有什麽區別?我們穿上警服,是為了維護正義,不是為了討好誰!”
李悅的聲音不大,但周圍的人都聽到了,紛紛點頭表示讚同。“話是這麽說……”另一個叫張強的男民警猶豫著說道,他分到了城郊派出所,“可現實就是現實。我表哥在南方當警察,他跟我說,他們現在的考核不光看破案率,還要看‘服務滿意度’。有時候抓了人,企業一投訴,領導就批評他們‘不懂變通’‘破壞營商環境’,甚至還會影響晉升。”
“那也不能因此就放棄原則啊!”陳明反駁道,“雷局不是說了嗎?嚴格執法和優化營商環境不是對立的。我們查的是違法犯罪的企業,不是所有企業。對於守法經營的企業,我們要保護他們的合法權益;但對於違法犯罪的,必須嚴懲不貸!”
“我查了資料,2019年南方某市搞‘柔性執法’試點,要求對企業‘慎用強製措施’,結果呢?當年的經濟指標確實上升了5%,但詐騙案件上升了200%,非法集資案件上升了150%。”陳明拿出手機,調出自己查到的數據,“數據不會說謊,這種犧牲法律尊嚴和群眾利益換來的‘經濟發展’,根本就不可持續!”
大家圍過來看陳明手機上的數據,臉上都露出了凝重的表情。“看來我們以後辦案,真的要堅守原則,不能被外界的壓力所左右。”李悅堅定地說道,“就算被投訴,就算影響晉升,隻要我們做得對,問心無愧,就不怕!”
“對!我們要像雷局說的那樣,守住底線,對法律負責,對人民負責!”張強也堅定地說道,眼神裏不再有之前的猶豫。
食堂裏的討論還在繼續,年輕幹警們你一言我一語,雖然還有些迷茫和顧慮,但眼神裏更多的是堅定與憧憬。雷傑的課,就像一盞明燈,照亮了他們前行的道路,讓他們明白了作為一名警察的真正意義。
而此刻,雷傑的辦公室裏,氣氛卻異常凝重。他正在接待兩位國安部門的同誌,他們穿著便服,神色嚴肅,坐在沙發上,麵前的茶幾上放著一台筆記本電腦。
“雷局,我們破解了陳雅娟的一個加密雲盤。”其中一位叫趙峰的國安同誌打開筆記本電腦,屏幕上瞬間出現了密密麻麻的文件夾,“這個雲盤的加密級別很高,我們花了整整一個月才破解成功。裏麵是一套完整的課程體係,分小學、初中、高中三個階段,目標直指青少年。”
雷傑湊近電腦屏幕,仔細看著那些文件夾的名稱:“小學階段——質疑與探索”“初中階段——權利與責任”“高中階段——行動與改變”。他的眉頭越皺越緊,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小學階段的核心是培養‘質疑權威’的習慣。”趙峰點開小學階段的文件夾,裏麵有教案、PPT、視頻資料,還有各種互動遊戲的設計方案,“你看這個‘角色扮演遊戲’,讓學生扮演‘小市民’與‘政府官員’對話,劇本設計永遠是官員傲慢無理、敷衍塞責,小市民有理有據卻無處申訴。他們就是通過這種方式,讓孩子從小就對政府部門、對執法人員產生不信任感和抵觸情緒。”
雷傑的臉色變得越來越凝重,他點開一個劇本文件,裏麵的對話確實如趙峰所說。官員的台詞充滿了官腔和敷衍,而小市民的台詞則充滿了無奈和憤怒。“這太可怕了。”雷傑的聲音有些沙啞,“從小就給孩子灌輸這種思想,會毀了他們的價值觀。”
“更可怕的還在後麵。”趙峰又點開初中階段的文件夾,“初中階段主要是灌輸‘權利意識’,但這種‘權利意識’被扭曲了。他們設計的‘社會調研’選題清一色是‘城管執法衝突分析’‘環境汙染中的政府責任’‘拆遷過程中的權益侵害’,而且提供的參考資料都是片麵的,隻強調政府部門的過錯,卻對事件的全貌和背後的原因避而不談。”
雷傑翻看著那些調研題目和參考資料,越看越心驚。這些課程設計得非常巧妙,看似是在培養學生的獨立思考能力和社會責任感,實則是在係統性地抹黑政府、煽動對立。“他們的目的是什麽?”雷傑問道,語氣裏帶著一絲壓抑的憤怒。
“他們不是要培養暴力反抗者。”另一位國安同誌王健神情凝重地說道,“而是要培養一批認為‘現有體製需要根本性改良’的青年精英。他們的方法很聰明——不直接反對,而是教他們用‘合法手段’‘輿論壓力’‘社會運動’來推動改變。”
趙峰點開高中階段的文件夾,屏幕上顯示著一份PPT的標題:《非暴力不合作的曆史實踐與現代啟示》。“你看這個,”趙峰指著PPT上的內容,“裏麵詳細介紹了各種非暴力反抗的方法,包括輿論造勢、集體請願、絕食進行抗議等等。他們還邀請了一些所謂的‘學者’‘律師’來講課,給這些學生提供理論支持和法律指導,讓他們覺得自己的行為是正義的、合法的。”
“這比暴力犯罪可怕多了。”雷傑合上電腦,靠在椅背上,隻覺得脊背發涼。暴力犯罪可以用武力打擊,但這種思想上的滲透,這種對青少年價值觀的扭曲,卻很難防範和應對。“他們的這些教學活動,都是在法律允許範圍內進行的嗎?”
“是的。”王健點點頭,“他們注冊了正規的教育谘詢公司,租用了辦公場地,所有的教學活動都打著‘公民教育’‘素質拓展’的旗號,甚至還通過了相關部門的審批。如果我們強行幹預,反而會被指責‘幹涉學術自由’‘壓製公民教育’,甚至會引發更大的輿論風波。”
雷傑沉默了,他知道王健說的是事實。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敵人隱藏在暗處,用看似合法的手段,一點點侵蝕著社會的根基。他們的目標是年輕一代,是國家的未來。如果不能阻止他們,後果不堪設想。
正說著,雷傑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屏幕上顯示著林雪的名字。他接起電話,林雪急促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雷傑,省裏那份《關於優化營商環境,規範涉企執法行為的若幹意見》正式文件下發了,縣委辦剛送到我這兒。”
林雪是縣委政法委的副書記,也是雷傑的老戰友,兩人在工作上一直相互支持。“文件內容和征求意見稿有什麽不一樣嗎?”雷傑問道,心裏隱隱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有兩處關鍵修改。”林雪的聲音透著疲憊和擔憂,“正式版多了兩條——第六條:‘對已結案的涉黑涉惡企業遺留問題,應本著曆史客觀態度妥善處理’;第十一條:‘建立健全執法行為投訴反饋機製,對多次被投訴的執法單位及個人,應予以重點關注’。”
雷傑的心沉了下去,他幾乎能想象出文件上那些看似中立,實則暗藏玄機的措辭。“‘曆史客觀態度’?‘重點關注’?”他重複著這兩個短語,語氣裏帶著一絲冷笑,“這措辭太有學問了。‘曆史客觀態度’是不是意味著,有些已經定罪的涉黑涉惡企業,可以以‘曆史原因’為由減輕處罰,甚至恢複經營?‘重點關注’是不是意味著,隻要企業投訴得多,不管我們執法是否合法,都會被問責?”
“我看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林雪的聲音裏帶著無奈,“有人把刀磨得很利,但用絲綢包著,讓你抓不住把柄,卻又能一刀致命。這份文件是省政法委、發改委、工商聯三家聯合印發的,級別很高,我們根本沒有反駁的餘地。”
“還有,下周省裏要開貫徹落實會議,要求各縣市的主要領導參加,你作為縣公安局長,必須出席。”林雪補充道,“估計到時候會強調‘優化營商環境’的重要性,甚至可能會點名批評一些‘執法過度’的單位和個人。”
掛掉電話後,雷傑久久沒有說話。辦公室裏的氣氛更加凝重了,趙峰和王健也看出了他的難處,沒有打擾他。窗外的陽光依舊明媚,院子裏,那群年輕幹警正列隊走向訓練場,他們的口號聲整齊劃一,充滿了朝氣與力量,透過窗戶傳了進來,與辦公室裏的壓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雷傑走到窗邊,看著樓下那些年輕的身影。他們穿著嶄新的警服,身姿挺拔,眼神堅定,陽光照在他們的警徽上,閃閃發光。他們是未來,是希望,是傳承的火種。他們剛剛才樹立起堅定的信念,剛剛才找到前行的方向。
但有人,正試圖修改土壤的配方,讓這火種要麽熄滅,要麽燒向錯誤的方向。一邊是打著“公民教育”旗號的思想滲透,一邊是披著“優化營商環境”外衣的權力幹預。這兩種力量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張無形的網,試圖將他們這些堅守正義的人困在其中。
雷傑的心裏感到一陣沉重,但更多的是一種不屈的鬥誌。他經曆過最黑暗的時光,打過最艱難的仗,他不會輕易放棄。隻要還有一口氣,他就要守住這來之不易的光明,就要保護好這些年輕的火種。
桌上的手機突然震了一下,打斷了雷傑的思緒。他拿起手機,看到是陳明發來的一條短信,很長:“雷局,今天下課之後,我又仔細查了很多資料。2019年南方某市搞‘柔性執法’試點,表麵上看經濟指標有所上升,但背後是詐騙、非法集資等案件的激增,很多老百姓深受其害。後來那個市的公安局長堅持原則,嚴格執法,雖然一開始受到了很多壓力,甚至被投訴,但一年後,當地的刑事案件發案率大幅下降,營商環境反而變得更好了,招商引資額也大幅增長。數據不會說謊,事實也不會說謊。謝謝您今天的課,它讓我明白了什麽是真正的正義,什麽是警察的責任。以後不管遇到多大的壓力,多大的誘惑,我都會堅守原則,嚴格執法,絕不妥協。我知道該怎麽選了。”
雷傑看著這條短信,眼眶有些發熱。他想起了年輕時的自己,想起了周小斌,想起了那些為了正義而犧牲的戰友。他知道,傳承已經開始了。這些年輕的幹警們,已經接過了他們手中的接力棒,他們會帶著這份信念,堅定地走下去。
雷傑手指在屏幕上敲擊,良久,回複了四個字:“堅守,前行。”
他打開辦公桌的抽屜,從裏麵取出周小斌的警號肩章,輕輕放在那本黑色筆記本上。筆記本攤開的那一頁,是光雲突擊隊的合影,十二張年輕的臉在沙漠夕陽下笑得沒心沒肺。雷傑的手指輕輕拂過照片上的人影,像是在與老戰友們對話。
“放心吧,”他在心裏默念,“我們的事業有人傳承了,淩源的光明會一直延續下去。”
窗外,年輕幹警們的訓練口號聲一浪高過一浪,“一二一!一二一!”,聲音洪亮,充滿了力量,穿透了辦公室的牆壁,回蕩在淩源縣城的上空。
傳承已經開始,但考驗,才剛剛到來。雷傑知道,未來的路不會平坦,甚至會充滿荊棘和危險。但他無所畏懼,因為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他的身後,有那些犧牲的戰友,有林雪這樣的老搭檔,更有陳明、李悅這樣充滿熱血與信念的年輕幹警。
他相信,隻要他們堅守初心,牢記使命,攜手前行,就一定能衝破那張無形的網,就一定能守護好這片土地的光明,就一定能讓傳承的火種永遠燃燒下去。
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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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黎明之光 第117集:平凡的守護
某個平靜的工作日,雷傑在處理日常警務:調解鄰裏糾紛、檢查校園安保、參加社區的警民懇談會。窗外是安寧和諧的街景,他與老同事小陳、大周在食堂吃飯閑聊,感慨萬千。然而在這平凡的日常中,實驗學校的“新課程”即將在九月開學季啟動,陳雅娟背後的網絡正悄然擴張;而省裏那份文件的下發,已經開始在基層執法中引發微妙的寒蟬效應。雷傑在享受片刻平靜的同時,清晰感覺到新的暗流正在匯聚。守護平凡,有時比創造奇跡更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