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心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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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小艾放下與鍾啟平的通話,秀眉微蹙,在裝飾典雅卻略顯空曠的辦公室裏踱了幾步。窗外是京城繁華不變的街景,但她心中卻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煩悶。鍾啟平的莽撞固然可氣,但侯亮平……畢竟是她兩個孩子的生父。她了解侯亮平骨子裏的驕傲,鍾啟平那般刻薄的羞辱,無異於在他鮮血淋漓的傷口上又撒了一把鹽。
    盡管離婚已成定局,家族利益高於一切,但一絲殘存的、或許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複雜情愫,讓她猶豫了片刻,還是拿起手機,撥通了那個幾乎已經從她通訊錄裏消失的號碼。
    侯亮平正癱坐在一片狼藉之中,粗重地喘息著,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仿佛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地上是撕碎的戶口本複印件,是砸爛的家具碎片,是流淌的酒液和玻璃渣,這一切都見證著他剛才那場徹底的崩潰。
    就在這時,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屏幕上跳動的名字讓他渾身一顫——鍾小艾。
    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抓起手機,手指因為激動和殘留的憤怒而顫抖,飛快地按下了接聽鍵。他甚至懷著一絲極其微弱的、不切實際的幻想,或許……她是來安慰他的?或許她並不知道鍾啟平會做得如此過分?
    然而,聽筒裏傳來的,是鍾小艾那一如既往的、帶著距離感和公式化的聲音,聽不出太多情緒:
    “侯亮平,啟平他……年紀小,不懂事,說話可能沒個輕重。他去漢東,家裏並不知道。他的話,你別往心裏去。”
    “別往心裏去?!”
    這句話像一根導火索,瞬間引爆了侯亮平心中積壓的所有屈辱、憤怒和絕望!他猛地對著電話吼道,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
    “鍾小艾!你讓我別往心裏去?!鍾啟平拿著孩子改姓的複印件甩在我臉上!指著我的鼻子嘲笑我是一灘爛泥!你讓我別往心裏去?!”
    他激動得渾身發抖,積鬱的怨氣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當初離婚的時候,你們鍾家說要給孩子改姓,說是為了他們的未來,為了不受我這個‘汙點’父親的影響!好!我認了!我侯亮平再不是東西,我也希望我的孩子好!我咬著牙答應了!”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又充滿了憤恨:“可現在呢?鍾啟平說你在相親?是不是真的?!你告訴我,是不是真的?!我的孩子,是不是很快就要叫別人爸爸了?!你回答我!”
    電話那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這沉默,比任何言語都更具殺傷力,像一把鈍刀,在侯亮平的心上來回切割。
    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麽久,鍾小艾才輕輕地、帶著一絲無可奈何的疲憊,歎了口氣。那歎息聲,徹底澆滅了侯亮平心中最後一絲微弱的希望之火。
    “亮平……”她的聲音依舊平靜,卻透著一股冰冷的現實,“你應該理解。生在鍾家,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婚姻……從來都不隻是兩個人的事。它是政治的一部分,是維係家族關係和利益的紐帶。我不可能……一直這樣下去。”
    “理解?哈哈哈……我理解?!”侯亮平發出一陣淒厲而絕望的慘笑,眼淚終於不受控製地奪眶而出,混合著臉上的汙漬,狼狽不堪,“我理解你們鍾家需要政治聯姻!我理解我侯亮平現在就是個廢物,配不上你們高貴的鍾家!我理解我的孩子以後要管一個陌生人叫爹!”
    他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後一點點地捏碎,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幾乎讓他窒息。他曾經視若珍寶的家庭,他血脈相連的骨肉,他付出了真摯感情的女人,在這一刻,都徹底地、無情地遠離了他,並且即將被另一個陌生的男人所取代。
    他不再是什麽反貪局長,不再是鍾家女婿,他甚至……連作為一個父親的資格,都被剝奪了。
    真正的失去一切。
    萬念俱灰。
    電話那頭,鍾小艾似乎還想說些什麽,或許是蒼白的解釋,或許是程式化的安慰。但侯亮平已經什麽都聽不進去了。他隻覺得耳邊一片嗡鳴,整個世界都在他眼前旋轉、崩塌、化為灰燼。
    他猛地將手機從耳邊拿開,看也沒看,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按下了掛斷鍵!
    “砰!”
    手機被他隨手扔在旁邊的沙發上,發出一聲悶響。
    世界,終於清靜了。
    死一般的寂靜再次籠罩了他。但這一次,不再是迷茫和痛苦,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死寂。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目光在滿地狼藉中搜尋著。很快,他看到了一個滾落在角落、僥幸未被砸碎的半瓶白酒。他走過去,彎腰撿起,擰開瓶蓋,也懶得去找杯子,直接仰起頭,“咕咚咕咚”地猛灌起來。
    辛辣的液體灼燒著他的食道和胃,帶來一陣劇烈的痙攣,但他卻仿佛感覺不到任何不適,隻有一種麻木的、自暴自棄的快感。
    他重新癱坐回沙發上,背靠著冰冷的牆壁,一口接一口地喝著酒。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崩潰和絕望,而是逐漸凝聚起一種令人心悸的、混合著瘋狂與狠厲的幽光。
    東山再起?
    他還有機會嗎?沙瑞金會再用他?鍾家會允許?寧方遠會看得上他這條喪家之犬?
    希望渺茫,近乎於無。
    但是……
    他猛地攥緊了酒瓶,指節因為用力而再次發白。
    就算他再也爬不起來了,他也絕不能讓那些把他害到今天這個地步的人好過!
    沙瑞金!田國富!李達康!趙立春!還有……鍾家!
    你們利用我,拋棄我,羞辱我,奪走我的一切!
    你們想讓我像條野狗一樣悄無聲息地爛掉?做夢!
    我侯亮平就算死,也要拉上幾個墊背的!而且要拉最有分量的!
    一個瘋狂而危險的計劃,在他被酒精和仇恨浸泡的大腦中,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堅定。省檢察院證物室,不再是尋求翻身的賭注,而是他複仇的彈藥庫!他要找到證據,不是為了談判,而是為了毀滅!他要將這漢東的天,捅一個窟窿!要讓所有對不起他的人,都付出代價!
    他仰頭將瓶中剩餘的酒一飲而盡,然後將空酒瓶狠狠砸向對麵的牆壁!
    “啪嚓!”
    玻璃碎片四濺。
    在一片狼藉和刺鼻的酒氣中,侯亮平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扭曲而猙獰的笑容。那笑容裏,再也沒有了絲毫的溫情和猶豫,隻剩下同歸於盡的決絕和地獄歸來般的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