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林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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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慢悠悠地走在青石板路上。
    車輪軋過石縫的時候,會發出輕輕的“咯吱”聲。
    柳書婉說話的聲音,就像一把磨鈍了的銼刀,在林稚魚的耳邊來回拉扯,絞得她心煩意亂。
    “你這孩子呀,怎麽就這麽不懂事呢?”
    “貴妃娘娘那可是你的親姑母!她打你罵你,那是為你好,你躲著算怎麽回事?”
    “還有二皇子,我看你最近對他也是不冷不熱的。你莫不是忘了自己的本分?咱們林家,可都指著你呢!”
    柳書婉越說越來氣,聲音也提高了不少。
    “你父親在朝中本就走得艱難,你再不爭氣,這個家……這個家遲早要被張姨娘那個狐媚子給占了去!”
    “你看看人家生的兒子,才多大點兒,就把你爹哄得暈頭團團轉。你呢?你這個嫡女,哼,整天避著你爹,連兩句軟話都不會說!”
    一聲聲,一句句,像尖利的銀針,紮得人血肉模糊。
    林稚魚靜靜地坐著,眼簾低垂,仿佛已經聽得麻木了。
    她用餘光瞥了一眼母親的臉。
    那張臉曾經也是秀美的,如今卻被歲月和怨氣磨得失了光彩,眉宇間盡是化不開的刻薄與焦慮。
    曾經也飽讀詩書,琴棋書畫雖不說頂尖,但也是拿得出手的。
    特別是一手飛白草書,灑脫而有力,曾經也是冠絕京城。
    可如今,已經變成一個被馴化得隻懂得依附與爭鬥的,可憐又可恨的女人。
    而那手好字,已多年不曾見她練過了。
    林稚魚本來還有那麽一絲猶豫,終於在母親喋喋不休的數落聲中,徹底湮滅,
    她抬起眼睛,對著身旁的白芷使了個眼色。
    在旁邊站著的白芷,輕輕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兒,白芷就捂著肚子,臉上露出為難的樣子。
    “夫人,小姐,奴婢……奴婢好像早上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這肚子疼得厲害。”
    柳書婉正罵著人,被這麽一打斷,很不耐煩地擺擺手。
    “沒用的東西!還不趕緊去!”
    “謝夫人。”白芷如蒙大赦,急忙下了馬車,一下子就紮進路邊的人群裏去了。
    ***
    蘭陵公主府。
    謝苓正站在窗戶跟前,驚蟄出現她身後,恭敬地稟報。
    “殿下,白芷來傳話了。”
    “讓您到雲想衣一聚。”
    謝苓沉默了一小會兒,歎了口氣。
    說到底,還是走到這一步了。
    對自己的母親出手,林稚魚心裏該有多痛啊。
    再抬起眼的時候,她眼裏那一點點的柔軟已經全都消失了。
    “驚蟄。靖川。”
    她清冷的聲音,在空曠的書房裏響起。
    “把車備好。去‘雲想衣’。”
    錦雲軒,是京城最大最奢華的綢緞莊。
    一走進這個地方,便仿佛踏入了一個用金銀與絲綢,堆砌出的溫柔夢境
    空氣中,彌漫著名貴香料與上等錦緞混合的獨特氣息。
    入目所及,皆是流光溢彩。
    天水碧的鮫人紗,月白色的流光錦,胭脂紅的織金緞……
    一匹匹珍貴的料子,在貨架上散發著誘人的光澤。
    來這兒的,全都是京城裏麵最頂級的貴婦和千金小姐。
    她們衣香鬢影,笑語晏晏,挑選著心儀的布料,談論著最新的風尚,將這間鋪子,點綴得愈發繁華。
    林稚魚扶著柳書婉,穿梭在這片錦繡之中。
    她最後在一匹雲錦前麵停住了腳步。
    那可是一匹真正的極品。
    以銀線為底,金絲為繡,織出了層層疊疊的祥雲圖案,雲層之間,有鳳凰若隱若現。
    燈光一照,整匹布料仿佛都在流動,燦爛得讓人睜不開眼。
    “母親,您看看這匹料子。”林稚魚驚豔道,“要是拿這個給您做一身壽宴上穿的衣裳,肯定能把滿堂的賓客都給比下去呢。”
    柳書婉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她把手伸出去,小心翼翼地撫摸著那光滑冰涼的錦緞,臉上滿是癡迷。
    有多少女人能抵擋豔壓群芳的誘惑?
    “這……這也太好看了……”
    她小聲嘟囔著。
    “掌櫃的,這料子怎麽賣的呀?”
    掌櫃的滿臉帶笑地湊了過來,伸出了五根手指頭。
    “夫人您可真有眼光。這匹‘鳳穿祥雲’錦,那可是江南織造局今年新貢的樣式,整個京城就咱們錦雲軒有。承惠,五百兩黃金一匹。”
    “什麽?!”
    柳書婉就像被蠍子給蜇了似的,一下子把手縮了回來。
    五百兩黃金?
    那幾乎是她半輩子的體己錢了!
    她臉上的癡迷,瞬間變成了火辣辣的羞辱和嫉妒。
    她又開始埋怨起來了。
    埋怨自己命不好,埋怨丈夫沒本事,埋怨那些得寵的妾室還有庶子,把本來該屬於她們母女的富貴都給分走了。
    “不就是一匹布嘛……不就是一匹布嘛……”
    她失魂落魄地念叨著,聲音裏全是酸澀。
    就在這個時候,錦雲軒本來鬧哄哄的大堂,突然就安靜下來了。
    一股無形的壓力,從門口傳來。
    大家都紛紛扭頭看過去。
    隻見蘭陵公主謝苓,一身玄黑勁裝,腰束玉帶,長發高高束起,正緩步走入。
    她的身後,跟著麵容冷峻的魏靖川,和一眾氣勢懾人的護衛。
    她一出現,便仿佛將這滿室的浮華與喧囂,都凝結成了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躬身行禮。
    “拜見公主殿下。”
    謝苓目不斜視,目光鎖住了正站在那塊“鳳穿祥雲”錦緞前麵的林稚魚。
    她走了過去。
    腳步走得不快,卻帶滿是天潢貴胄高不可攀的氣勢。
    就在和林稚魚擦身而過的那一刹那,她的肩膀看似不經意地,猛地撞了一下。
    “啪嗒。”
    林稚魚手裏拿著的那塊衣料,一下子就掉到地上了。
    林稚魚像是被撞懵了,愣在原地。
    謝苓停下腳步,緩緩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林小姐,你眼睛長哪兒去了!”
    “竟敢撞本宮?”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霸道至極。
    滿堂賓客,大氣都不敢喘。
    林稚魚的臉,“唰”地一下就變白了。
    她咬著嘴唇,梗著脖子,回了一句。
    “公主殿下,明明是您……是您撞了臣女。”
    “哦?”
    謝苓挑了挑眉,唇邊勾起一抹冷笑。
    “你的意思是,本宮在說謊?”
    柳書婉此刻,終於從震驚中反應了過來。
    她的魂都快嚇飛了!
    她做夢也想不到,隻是出門逛個街,竟然會迎麵撞上這位煞神!
    她雙膝發軟,‘撲通’一聲直接跪在了地上。
    她一邊用力拉扯著林稚魚的衣角,想把她也拽跪下,一邊磕頭如搗蒜。
    “公主殿下息怒!公主殿下息怒啊!”
    “小女無知,衝撞了殿下,都是臣婦的錯!是臣婦教導無方!求殿下饒了她這一次吧!”
    謝苓看都懶得看她一眼。
    她的目光,從林稚魚倔強的臉,緩緩下移,落在了柳書婉那卑微到塵埃裏的頭頂上。
    “教女無方,衝撞本宮。”
    她緩緩地,重複了一遍柳書婉的話,語氣裏滿是不屑。
    “你,倒還有幾分自知之明。”
    “既然知道自己有罪,那便好辦了。”
    謝苓抬了抬下巴,對著門口的護衛,冷聲吩咐道。
    “去。”
    “把吏部侍郎林守義,給本宮叫來。”
    “本宮倒要問問他,他林家的家教,就是這麽教女兒衝撞皇族的嗎?!”
    “啊?”柳書婉一聽,臉都白了。
    這要是把林守義叫來,那可就不是小女衝撞皇族這麽簡單的事兒了,林家的名聲可就全毀了。
    林稚魚一愣,她沒想到謝苓會把她父親也牽扯進來。
    她想做什麽?
    謝苓湊近她耳旁,用隻有她們倆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本宮今日就替你和你母親出出氣,讓這些欺淩妻女的男人也嚐嚐被人掌摑的感覺!”
    林稚魚怔怔地看著她,她父親可是朝廷命官,她這樣做,豈不是會引來非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