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活菩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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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子衿站在櫃台後麵,一邊處理著像潮水一樣湧來的訂單,一邊悄悄地觀察著每一個貴客,把她們的身份、喜好、財力什麽的,都一個一個記在心裏頭。
    她臉上一直帶著得體的微笑,仿佛天生就是做這個的料。
    馬車駛過朱雀大街時,玲瓏閣門前的喧囂,仿佛還餘音繞梁。
    車輪再一轉,碾過的卻是另一番天地。
    這裏是城南。
    是天子腳下,卻是被繁華與富貴遺忘的陰溝。
    謝苓輕輕把車簾掀開一點兒,外麵的景象一入眼,魏靖川的手就不自覺地緊緊握住了腰間的刀。
    空氣裏浮動著一股混雜著腐爛與絕望的酸臭氣味,直往人鼻子裏鑽。
    路是泥濘的,踩下去便是一個深坑,汙水四濺。
    牆也是灰撲撲的,破破爛爛的,裏麵枯草和黃泥都露出來了,感覺隨時都會倒下來。
    一個衣衫襤褸的孩子,正趴在結著薄冰的護城河邊,試圖撈起什麽。
    他那手指頭,凍得紅通通的,就跟幾根紅蘿卜。
    謝苓把目光從那孩子身上挪開了,麵無表情的吩咐。
    “停車吧。”
    車夫勒住馬,高大的鐵山率先跳下車,警惕地環顧四周。
    驚蟄扶著謝苓下了車,謝苓今天穿了一身藏青色錦袍,外麵還披了一件厚厚的狐皮鬥篷,在這周圍破破爛爛的環境裏,顯得特別紮眼。
    有幾個縮在牆角想暖和暖和的乞丐,看到這一群人,先是畏懼,隨即眼中又冒出貪婪的光。
    可當他們看見鐵山那雙跟銅鈴似的眼睛時,那點光又瞬間熄滅了。
    魏靖川就跟在謝苓身後,離著也就半步遠。
    他的存在,像一道無形的屏障,隔絕了所有不懷好意的窺探。
    “殿下,您這又是何必呢。”
    驚蟄輕聲嘟囔著,她怎麽都想不明白,為何放著玲瓏閣的潑天富貴不去享受,偏要來這種鬼地方。
    謝苓沒有回答,隻是認真的打量著那些在冷風中抖個不停的人,看著他們那麻木又空洞的眼神。
    前世,她高居宮中,這些隻是奏折上冷冰冰的文字。
    直到如今囚,她才知道那些數字背後,是多可怕的人間地獄。
    “走吧。”
    她抬腳就往那片泥地裏邁。
    街角那兒傳來一陣鑼鼓聲,還有個小孩啞著嗓子在吆喝。
    “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嘞——”
    他們走過去一瞧,是一對兄妹。
    看著也就七八歲的樣子,哥哥在翻跟頭,妹妹敲著一麵破鑼。
    這倆孩子瘦得皮包骨頭的,臉蛋上兩塊不正常的紅暈,那是給凍出來的。
    哥哥翻跟頭翻得太急了,腳底下一滑,“撲通”一下重重摔在地上。
    妹妹嚇得把鑼一扔,急忙跑過去扶他。
    “哥,你咋樣,沒事兒吧?”
    “沒事兒。”
    男孩呲牙咧嘴地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又朝著那幾個稀稀拉拉的看客咧嘴笑了笑,還缺了一顆門牙。
    “各位大爺大娘,獻醜了,獻醜了。”
    沒人笑,也沒人給賞錢。
    那些看客自個兒都吃不飽飯,哪還能有閑錢給啊。
    小男孩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眼睛裏的光亮也一點一點沒了。
    謝苓朝著那邊走了過去,輕聲問道。
    “你叫什麽名字?”
    小男孩嚇了一跳,一抬頭瞧見謝苓他們這一夥人,下意識地就把妹妹拽到身後去了。
    “我……我叫石頭,她叫丫丫。”
    “怎麽這麽小就在這兒賣藝呢?”
    “給……給阿婆買藥呢。”
    石頭緊緊地攥著拳頭,鼓足了勇氣才說出來。
    “阿婆病了,咳嗽得可厲害了,郎中說得用人參才能保命。”
    人參?
    謝苓皺了皺眉。
    對這些在最底層苦苦掙紮的人來說,一片人參那可就是一條命。
    “帶我們去看看。”
    石頭有點猶豫了。
    他看著這幾位衣著華貴的“貴人”,本能地感到害怕。
    謝苓沒再吭聲,就看了驚蟄一眼。
    驚蟄立馬就明白了,從懷裏掏出來一小袋碎銀子,還有一個熱乎乎的肉包子。
    丫丫的眼睛,瞬間就黏在了那個肉包子上。
    她都兩天沒吃東西了。
    石頭聞到那香味,喉嚨不由自主地就動了一下。
    雖然天上沒有掉餡餅的事,但他此時已經顧不上了。
    反正每過幾個月,就有些權貴富商,打著辦慈善的名頭來這貧民區走個過場。
    也許,這次是他們運氣好,碰上了。
    他接過銀子和包子,把包子塞到妹妹手裏,然後朝著謝苓深深地鞠了個躬。
    “貴人,這邊請。”
    家,其實算不上家。
    隻是個四處漏風的窩棚,就靠著幾根木頭和破席子搭起來的。
    剛一進去,一股濃重的中藥味和黴味就直往鼻子裏鑽。
    有個老婦人躺在僅有的那張木板床上,身上蓋著一床破棉絮,那棉絮已經髒得看不出原來什麽顏色了。
    老婦人氣息很微弱,每喘一口氣都要劇烈地咳嗽一陣。
    她的臉頰深陷,顴骨高聳,已是油盡燈枯之相。
    謝苓讓隨行而來的張大夫過去看看。
    張大夫把了把脈,然後搖了搖頭。
    “小姐,這是老肺病了,拖的時間太長,身子的底子都被傷透了。”
    “藥石無醫了。”
    石頭和丫丫一聽,臉“唰”地就變白了。
    丫丫嘴裏正咬著的包子掉到地上,滾了一圈,沾滿了黑泥。
    “不……不會的!”
    石頭大喊起來,眼淚瞬間湧了出來。
    “大夫你胡說!我阿婆不會死的!不會的!”
    他像一頭被激怒的小獸,要去抓撓張大夫。
    鐵山一下子跨上前,隻用一隻手就把他的肩膀給按住了,讓他動都動不了。
    謝苓看著在破棉絮裏艱難喘氣的老人,微微歎了口氣。
    上輩子在邊城,她見太多死人了。
    有敵人的,有親人的,最後是她自己的。
    死,是最簡單的事。
    活著,才難。
    “驚蟄。”
    她叫了一聲。
    “在,殿下。”
    驚蟄馬上帶著鐵山去馬車裏拿了幾個大包袱過來。
    “這是五十斤米,二十斤麵,還有一些肉幹和冬菜。”
    “這個爐子和這些蜂窩煤,你們拿去用,屋裏能暖和些。”
    謝苓又教了石頭怎麽用這爐子和蜂窩煤,又給了他一個香囊。
    “這五十兩銀子,你拿著給阿婆辦後事,剩下的你們兄妹倆就自個兒想法子討生活吧。”
    石頭一下子懵住了。
    他看著眼前堆得像小山似的物資,還有那一大包沉甸甸的銀子,一時之間連哭都忘了。
    他都活了八年,什麽時候見過這麽多好東西啊。
    謝苓轉身就要走。
    “等會兒!”
    石頭冷不丁地喊了一嗓子。
    他拉著妹妹,重重地跪了下來,對著謝苓的背影,“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響頭。
    “多謝活菩薩!多謝活菩薩救命啊!”
    丫丫也跟著磕頭,嘴裏含含糊糊地嘟囔著:“謝謝菩薩……”
    活菩薩?
    謝苓的腳步停了一下,可沒回頭。
    她可不是菩薩。
    菩薩那是普度眾生的。
    她渡不了眾生,隻能竭盡全力讓大鄴的子民過得好一些。
    走出窩棚,外麵的冷風吹在臉上,反倒讓她覺得清醒。
    “殿下,咱們還上哪兒去啊?”驚蟄問道。
    謝苓從袖子裏掏出一張紙條,上頭就寫著一些地址。
    是她讓鬼影他們調查的,貧民窟裏最淒慘的幾戶人家。
    “就去這兒。”
    那是一條又深又髒的巷子。
    還沒走到門口,就聽到裏頭傳來男人粗俗的調笑和女人的哭聲。
    鐵山上前,一腳踹開了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
    裏麵的景象,不堪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