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烏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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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地說道。
“戶部漕運司下麵設的——江淮轉運使司!”
“所有的批文、調令,最終都是從那裏發出的!他們利用漕運之便,在途中偷梁換柱,以次充好,將真的軍糧軍資換成銀子,再用劣品充數運往邊關!”
“貪墨的金額,是個天文數字!”
魏靖川往前走了一步,接著說。
“殿下,現任的江淮轉運使,名叫孫誌明。此人,是吏部尚書崔淵早年外放時一手提拔的門生。”
“可以說,這個孫誌明,就是崔家與東宮,插在江南錢糧命脈上的一根最深的釘子!”
書房裏的氣氛,一下子就被凍住了。
崔家,怎麽又是崔家。
沈墨雙拳緊握,漂亮的丹鳳眼中已然含淚。
“殿下……吳將軍麾下的兒郎們……有許多,不是死在北漠人的刀下……”
他的聲音哽咽了。
“他們是活活餓死的啊!餓到最後,隻能去啃樹皮!”
“還有那些穿著蘆花衣的兄弟,一場風雪下來,活活凍死在哨崗上,手腳都凍得發黑壞死……”
“他們……死得冤枉!”
“求殿下大義滅親,為將士們做主!”
“砰!”
謝苓麵前那張堅硬的紫檀木書案,被她一掌拍出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她的胸脯劇烈地起伏著。
這些蛀蟲!
當死!
“殿下!”
沈墨用力地磕了個頭。
“下官請命,即刻奔赴江南,將那國蠹孫誌明,生擒回京!”
謝苓緩緩閉上眼,強行壓下心頭翻湧的殺意。
她知道,沈墨說的,是最直接的辦法。
但,也是最蠢的辦法。
一個轉運使,掀不起這麽大的浪。
孫誌明的背後,是崔家,是東宮,是一張盤根錯節、深入骨髓的利益大網。
此刻動孫誌明,就是打草驚蛇。
不僅拿不到最核心的罪證,還會讓對方立刻斬斷所有線索,甚至反咬一口。
更重要的是,她一個公主,不但不能隨意離開京城,更無權處置朝廷官員。
她將這些想法一一說給魏靖川和沈墨聽了。
沈墨有些羞愧,如玉的臉上染上一絲緋紅:“殿下恕罪,是下官太過急切,失了方寸。”
謝苓擺擺手:“若是本宮,怕是比你更急上百倍。現在當務之急,是如何才能離開京都去江南,還得有權處置官員。”
沈墨沉吟片刻,這才說道:“明日就是柳貴妃的壽宴。殿下之前不是以夢到先皇後為由,將太子放回來與二皇子打擂台嗎?”
“殿下大可以借此像陛下請願去江南為先皇後和陛下祈福。”
“祈福?”謝苓愣了愣,隨即點點頭,“是個好主意。謝翊出生之前,本宮曾與父皇母後去過江南雲覺寺。”
她朝著魏靖川看過去。
“靖川,你即刻去準備,暗中挑選精幹人手,規劃好南下的路線。等壽宴一過,我們立刻動身。”
“是!”
然後她又朝著沈墨轉過去。
“沈墨,你繼續派人,給我死死盯住江南漕運、織造兩大係統,查清所有與京中崔家、東宮往來的賬目、密信。我要的,是鐵證如山一擊必中!”
“下官聽令!”
謝苓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裏,是皇宮的方向。
可在皇城的另一頭,還有好多還在為明天壽宴忙活著。
李阿福是個手藝人。
他這一輩子,就跟頭發打交道。
他做的發包,在整個京城那都是最時興的。
宮裏的娘娘們,都稀罕他做的東西。
就因為這個,他被貴妃特招進宮專門為她做發包。
壽宴前兩日,他本該等來秀珠的。
秀珠是翊坤宮裏一個不起眼的小宮女,是他的同鄉,也是他心裏頭歡喜的人。
每次宮裏頭有活計,都是秀珠笑盈盈地把材料送過來。
她呀,總會跟他嘮嘮,貴妃娘娘又有了什麽新花樣,哪位主子又賞了什麽好東西。
她的聲音就跟百靈鳥似的,可好聽了。
他們約定好了,再過兩年,等秀珠滿二十五歲,可以出宮了他們就回鄉成親。
可這都兩日了,秀珠卻還沒露麵。
李阿福心裏就有點發慌了。
他把手裏的木梳子擱下,走到門口,探著腦袋往外望了望。
巷口那兒空蕩蕩的,隻有被風吹起的落葉在那亂舞。
正打算關門的時候,一個黑影從黑暗裏冒了出來。
是個沒見過的小太監。
瞅著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可那眼神,老練得就像在宮裏混了三十年的老滑頭。
“你就是李阿福?”
那小太監的聲音尖細,像是用指甲在刮著竹片。
李阿福點了點頭,心裏那股不安變得更強烈了。
“是,小的就是。”
“秀珠姑娘呢?咋今兒個是公公您過來了呢?”
他忍不住問了。
小太監的眼皮子掀了掀,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輕蔑。
“秀珠姐姐?”
“她呀,被貴妃娘娘派去幹別的重要事兒了,正忙著呢。”
他把手裏捧著的一個沉甸甸的錦盒往前一送。
“喏,這是娘娘吩咐的,讓你用這個,做一個頂頂華麗的發包。”
“壽宴上要用的,要是搞砸了……”
小太監拖長了調子,陰惻惻地笑了一聲。
“仔細你的皮!”
李阿福誠惶誠恐地接過那個錦盒,不敢再多問,隻能低著頭應下。
“是嘞,是嘞,小的曉得了,一定盡心竭力。”
小太監似乎很滿意他這副戰戰兢兢的樣子,哼了一聲,轉身走了。
李阿福捧著盒子,傻愣愣地站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把門關上。
他走到油燈跟前,把錦盒打開了。
刹那間,一股淡淡的香味直往鼻子裏鑽。
那不是花香,也不是脂粉香,而是……屬於女子的體香。
錦盒裏,靜靜地躺著一捧烏黑的秀發。
那頭發,簡直不像是凡間該有的東西。
每一根都烏黑油亮,像是最上等的黑綢緞,在燈火下泛著柔潤的光澤。
頭發特別多,而且長得很好,就連發梢都看不到分叉。
李阿福做了半輩子發包,什麽樣的頭發沒見過?
可這樣頂尖的貨色,也是頭一回。
他小心翼翼地拈起一縷。
那頭發滑溜溜的,就跟水似的,從他粗糙的手指縫裏滑過去,還帶著一點微涼的觸感。
可他卻覺得,這頭發……燙手。
那股熟悉的香氣,像一條無形的蛇,鑽進他的鼻腔,纏繞在他的心頭。
他心裏直發慌。
這香味……太像了。
太像秀珠身上帶著的那種,淡淡的皂角和桂花混在一起的香味了。
一個可怕的念頭,毫無征兆地從他心底冒了出來。
他被自己這個念頭嚇得渾身一哆嗦,手裏攥著的頭發差點就掉到地上了。
“不會的,不會的!”
他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
秀珠可是貴妃娘娘宮裏的人啊,誰有那個膽子敢動她呀?
這一定是巧合。
對,隻是巧合罷了。
小太監說了,秀珠被貴妃娘娘派去做其他事了,等她忙完了一定回來找他的。
他就這麽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裏念叨著,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可那股香氣,卻固執地縈繞不去。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隻知道,貴妃娘娘的吩咐他不能不聽。
他隻能壓下心頭所有的疑慮與恐懼,點亮了作坊裏所有的燈。
他要趕工了。
他隻想快點把這頂發包做完,然後等著他的秀珠,能平安地、笑盈盈地,再次出現在他麵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