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慈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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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懷裏的孩子,瘦得皮包骨頭的,但尚有一絲活氣。
再看他們腳邊躺著的更小的那個孩子,已經……
易子而食!
這四個字,狠狠劈進了魏靖川的腦海!
他這才明白過來。
他們不是在交換孩子,而是在交換……是在交換……果腹的糧食。
“砰——!”
一聲巨響。
那窩棚破破爛爛的木門,被一股巨力轟然踹開。
魏靖川就像一個充滿殺氣的神一樣,帶著滿腔的怒火就衝進去了。
窩棚裏的四個人嚇得魂飛魄散,驚恐地尖叫起來。
“誰?!”
在窩棚外一直冷眼旁觀的幾個小混混,一下子就站了起來。
“媽的,誰敢來攪了老子們的好事!”
他們在這片兒就像“土皇帝”一樣,負責“處理”這些快死的人,順便從這人間地獄裏,榨取最後一點樂趣和油水。
魏靖川的眼睛都紅了。
他什麽話也不說。
“哢嚓!”
骨頭斷裂的聲音,在這安靜得可怕的夜裏,聽起來特別刺耳。
那個帶頭的小混混還沒看清是誰呢,下巴就被一拳打得粉碎,整個人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飛出去了,還撞塌了半邊窩棚。
剩下的那幾個小混混還沒緩過神來,魏靖川就像餓狼衝進羊群一樣撲了過去。
沈墨和鬼影闖進來的時候,架都打完了。
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具被打暈了混混。
魏靖川站在那兩戶人家跟前,他那高大的身子在昏黃的燈光下,微微發顫。
那兩家的父母,都嚇懵了。
他們摟著自個兒的孩子,縮在角落裏,抖得像篩子似的。
“哇——”
那個尚有活氣的孩子,被這血腥的一幕嚇得放聲大哭。
這哭聲,就像一把錐子狠狠地紮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魏靖川想把這些孩子都帶走,可他們有重任在身,帶著這些孩子太過不便。
該怎麽辦?
沈墨歎了口氣,剛要走上前去說點什麽。
一個蒼老的身影,拄著根木棍,顫巍巍地從窩棚的破洞裏探出頭來。
是個老婦人。
她瞅了瞅地上的混混,又瞧了瞧被嚇得丟了魂兒的兩家人,她那渾濁的眼睛裏滿是痛苦。
她走到沈墨跟前,枯瘦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官爺……你們是官爺不?”
沈墨沒吭聲,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老太婆也不等他回答,就哭個不停。
“救救孩子們吧……”
“這些孩子啊,是真的沒活路了……”
她抽噎著,手指向東南方。
“聽說……聽說城裏的王善人辦了個‘慈幼局’,收孩子,給口飯吃……”
“可……可那是要畫押的啊!”
老婦人眼淚止不住地流。
“畫了押,就等於把孩子賣了,從此斷了親緣,是生是死,再也跟咱們沒關係了!”
“誰能舍得啊!那可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但是……”
她話頭突然一轉,聲音裏滿是說不出的淒慘。
“但總比餓死,甚至……甚至被吃了強啊……”
“官爺,求求你們,行行好,把這些娃娃送到慈幼局去吧……不管怎麽說,能有條活路……”
老婦人的話,像一把鈍刀,反複切割著在場每個人的心。
魏靖川緊緊地握著拳頭,關節都咯咯直響。
最後,他還是把手鬆開了。
“沈墨,帶上孩子。”
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殿下那邊,我會去請罪的。”
小院裏,謝苓在書案跟前坐著,手麗捏著一份文書。
這文書,是臨安府上書的賑災情況記錄,謝苓臨行前找父皇要的。
上麵字字句句,都在歌功頌德。
“……轉運使崔大人高瞻遠矚,調度有方,流民皆已妥善安置……”
“……鄉紳王德發,仁心宅厚,散盡家財,活人無數,實乃我輩楷模……”
謝苓看著這些粉飾太平的字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真是好一篇錦繡文章。
就是不知道,寫這文章的人,手上沾了多少百姓的血。
“殿下。”
驚蟄從外麵走進來了,腳步輕快。
“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到城裏幾家最大的米鋪去看了看。”
謝苓把文書放下了,抬起眼睛認真看著驚蟄。
“有什麽發現沒?”
“城裏的米價,高得嚇人。一鬥米,快趕上京城裏三鬥的價了。”
驚蟄的臉上帶著些氣憤。
“而且,奴婢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快說說。”
“城裏的十家米鋪,差不多有七八家的米袋上都有一個不怎麽顯眼的‘王’字標記。”
“王字?”
“對。”驚蟄點了點頭,“奴婢裝作好奇的樣子,和一個鋪子裏的夥計隨便聊了幾句。”
那個夥計一提起自家的老板,滿臉都是自豪的樣子。
他唾沫橫飛地對著驚蟄說:“姑娘你外地來的吧?我們東家,就是臨安府鼎鼎大名的王善人!”
“咱東家那心眼兒好得沒話說!”
“在城外搭了粥棚救濟那些受災的百姓不說,還把自己家底都掏空了,辦了個‘慈幼局’。”
“專門收留那些沒爹沒娘的小雜……哎,可憐的孩子。”
“管他們吃飯,還教他們認字呢!這簡直就是活菩薩啊!”
驚蟄把夥計的話原原本本地又說了一遍。
謝苓靜靜地聽著,眉頭微微皺了皺。
開粥棚,辦慈幼局,都是大好事。
可她總覺得哪裏不對,但又說不上來。
就在這個時候,窗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魏靖川、沈墨還有鬼影回來了。
這三個人的臉色啊,都不怎麽好看。
特別是魏靖川,身上還帶著一股濃鬱的血腥味兒,眼神陰沉沉的。
謝苓從未見過他如此模樣。
“殿下。”
沈墨單膝跪了下來,把懷裏拿出那本記錄的小冊子,恭恭敬敬地用雙手遞上去。
“屬下看到的和聽到的,都寫在這個本子上了。”
“隻是有一事……駭人聽聞,卷宗難書。”
謝苓接過冊子,但是沒有馬上看。
她的眼神,落到了魏靖川的身上。
“靖川,你來說。”
魏靖川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將那幾個字從喉嚨裏擠出來。
“屬下……在營地的深處,看到了……易子而食的事。”
四個字,輕飄飄的。
卻像四座大山,狠狠壓在了房間裏每個人的心頭。
驚蟄的臉瞬間變得慘白。
謝苓的瞳孔猛地一縮。
上輩子她從未在京城聽說過如此慘事,全都是歌功頌德,一片盛世景象。
如今,這血淋淋的現實,就這麽毫無防備地,被掀開了擺在她麵前。
她的心,疼得幾乎無法呼吸。
魏靖川垂下頭,聲音裏帶著一絲痛苦的自責。
“屬下當時……沒忍住,揍了幾個地痞,恐怕……會把他們給驚動了。”
“揍得好。”
謝苓的聲音冰冷而沙啞。
“那種畜生,就不該活在這世上。”
她停了一下,又問道。
“那個‘慈幼局’,又是怎麽回事?”
魏靖川馬上就把老婦人說的關於畫押斷親的那些話,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
“我們初到臨安府,沒辦法帶著那幾個孩子,我就自作主張將兩個孩子送到慈幼院去了,還放了些銀子,等我們辦完事再想辦法安頓他們。”
謝苓點點頭,腦海裏驚蟄帶回來的話,和魏靖川的描述,交織在了一起。
一邊,是百姓口中活菩薩辦的善堂。
另一邊,卻是要父母簽下“賣身契”,從此骨肉分離的絕情之地。
一個在城內高價賣米,囤積居奇。
一個在城外開設粥棚,收攏人心。
最後,再弄個“慈幼局”,將那些在饑餓和絕望中掙紮的百姓,最後的念想——他們的孩子,也牢牢抓在手裏。
真是好深的心機!
謝苓慢慢站起身來,朝著窗邊走去。
窗外,是精致的庭院,風雅的江南。
可在她眼裏,看到的卻是在生死線上掙紮求生的百姓。
“本宮原以為,孫誌明是條大魚。”
“現在才知道,他不過就是被人捏在手裏的一個小傀儡罷了。”
“這個江南,怕是還有條大魚……”
謝苓的眼裏,閃過一道凜冽的殺意。
而此時的謝苓,還沒想到,人心,竟能惡毒至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