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軟硬兼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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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門菜市場,某處陰暗的角落,一家沒有招牌的茶館二樓。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煙味和廉價茶葉的苦澀氣味。
    飛機頭和刀疤臉,像兩條鬥敗了的狗,垂頭喪氣地站在一張八仙桌前。
    桌子的主位上,坐著一個男人。
    他約莫三十五六歲的年紀,穿著一件幹淨的白襯衫,手腕上戴著一塊鋥亮的“上海”牌手表。他沒有像手下那般滿臉橫肉,反而麵皮白淨,甚至帶著幾分斯文。但那雙微微眯起的眼睛裏,卻透著一股讓人不寒而栗的陰鷙。
    他,就是這一帶所有小攤販聞之色變的“彪哥”,王文彪。
    他沒有看自己那兩個不爭氣的手下,隻是用一根小拇指,慢條斯理地掏著耳朵,仿佛在聽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幹的趣聞。
    “……工商局?收費許可證?稅務發票?”彪哥掏完耳朵,將指甲上那點汙垢,輕輕地吹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冷笑,“最後,還跟你們聊了聊《刑法》?”
    “是……是的,彪哥。”飛機頭戰戰兢兢地回答,“那小子……那小子邪門得很!他根本不按套路出牌!我們……我們一拳打在棉花上,被他那些話,給繞進去了……”
    “廢物!”
    彪哥的聲音並不大,但這兩個字,卻像兩記重錘,狠狠地砸在飛機頭和刀疤臉的心上,讓他們渾身一顫。
    “兩個大男人,被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半大小子,用幾句話就給嚇回來了?”彪哥端起茶杯,用杯蓋撇著浮沫,眼皮都沒抬一下,“傳出去,我王文彪的臉,往哪兒擱?”
    “彪哥,我們……我們也是沒想到啊!”刀疤臉急忙辯解,“那小子就是個讀過幾天書的愣頭青,以為背幾條法律,就能嚇唬住人!下次,下次我們直接動手,打斷他的腿,看他還敢不敢跟我們講《刑法》!”
    “動手?”彪哥冷笑一聲,終於抬起了眼皮,那陰冷的目光,讓刀疤臉瞬間閉上了嘴,“動什麽手?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把他打一頓?然後等著公安上門,把你們抓進去,再把我牽扯出來?”
    他把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茶水濺出,燙得飛機頭一哆嗦。
    “我早就跟你們說過!時代變了!現在是‘嚴打’時期,做事要用腦子!打打殺殺,那是最低級的手段!”彪哥的語氣,充滿了不屑,“對付這種自以為聰明的讀書人,你跟他動粗,反而落了下乘,正中了他的下懷。”
    飛機頭和刀疤臉麵麵相覷,不敢作聲。
    “他不是喜歡講道理,講F律嗎?”彪哥靠在椅子上,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麵,眼中閃爍著毒蛇般的光芒,“那好啊,我們就不跟他動粗。我們,也跟他‘講道理’。”
    他頓了頓,對飛機頭說道:“明天,你們兩個,什麽也別幹。就搬兩個板凳,坐到他攤位旁邊去。”
    “啊?坐著?”飛機頭一愣。
    “對,就坐著。”彪哥的嘴角,咧開一個殘忍的弧度,“不用要錢,也不用罵人,更不準動手。你們就坐在那裏,抽煙,吐痰,用你們最凶的眼神,去‘看’著每一個想過去買菜的顧客。我倒要看看,他那些生意,是怎麽做下去的。”
    “不打人,不罵人,不收錢。他就算把公安叫來,又能把我們怎麽樣?我們隻是坐在那裏‘休息’,犯了哪條法?”
    這一招,陰毒至極!
    這是一種典型的“軟暴力”。它不造成任何物理傷害,卻能在心理上,給對方和對方的顧客,施加巨大的壓力。它就像一張無形的、充滿了惡臭的網,將整個攤位籠罩起來,讓所有人都望而卻步。
    飛機頭和刀疤臉的眼睛,瞬間亮了!
    “高!彪哥,這招實在是高啊!”飛機頭一拍大腿,馬屁立刻送上,“讓他有理說不清,有法沒處用!活活憋死他!”
    “哼。”彪哥冷哼一聲,重新端起茶杯,“去吧。記住,別給我惹出要進局子的麻煩。我要讓他自己,跪著把錢給我送過來。”
    第二天,依舊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
    當李謹誠和劉軍支好攤位,準備迎接新一天的生意時,那兩個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現了。
    飛機頭和刀疤臉,一人搬著一個破舊的小板凳,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
    他們沒有像昨天那樣,囂張地坐在菜筐上,而是就在“家家福”攤位的正前方,顧客排隊必經的通道旁,一左一右,坐了下來。
    然後,好戲開場了。
    兩人點上煙,飛機頭像個哮喘病人一樣,每抽一口,就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然後“呸”的一聲,將一口濃痰,精準地吐在幹淨的地麵上。
    刀疤臉則不說話,他隻是抱著胳膊,用那雙凶惡的三角眼,像掃描儀一樣,死死地盯著每一個從他麵前走過的人。當有人的目光與他對視時,他就咧開嘴,露出一個猙獰的、滿是黃牙的笑容,有時還會故意捏響自己那砂鍋大的拳頭,發出“哢吧哢吧”的駭人聲響。
    這副畫麵,充滿了強烈的視覺衝擊力和心理威懾力。
    他們就像兩尊凶神惡煞的門神,守在“家家福”的攤位前,身上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強烈信號。
    很快,第一個想來買菜的顧客,一個提著菜籃子的大媽,走了過來。
    她剛要靠近,就被眼前這陣勢嚇了一跳。尤其是當刀疤臉那凶狠的目光掃過來時,大媽嚇得一個哆嗦,菜籃子差點掉在地上。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敢上前,嘴裏小聲嘀咕著“晦氣”,轉身快步走開了。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
    所有原本想來“家家福”買菜的顧客,在看到這兩尊“瘟神”後,都紛紛變了臉色。膽子小一點的,直接繞道而行;膽子大一點的,也隻是敢在遠處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卻沒一個敢真正上前。
    “這……這還讓不讓人做生意了!”
    “太欺負人了!光天化日之下,還有沒有王法了!”
    一些老顧客,義憤填膺,卻又無可奈何。
    “家家福”的攤位前,第一次,出現了門可羅雀的冷清景象。
    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旁邊幾個菜攤,生意突然好了起來。那些原本要來李謹誠這裏買菜的顧客,無奈之下,隻能選擇去別家。
    “CTM的!”劉軍的眼睛,已經紅了。他手裏的切肉刀,被他捏得“咯咯”作響,手背上青筋暴起,“誠子!這幫雜碎,欺人太甚!我今天非弄死他們不可!”
    他提著刀,就要衝出去。
    “站住!”李謹誠一把將他拽了回來,聲音低沉而有力。
    “誠子!你還攔著我?!你看看!你看看!一個客人都沒有了!再讓他們這麽坐下去,咱們今天就得喝西北風!”劉軍急得直跺腳。
    “我問你,”李謹誠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你現在衝出去,能怎麽樣?他們打你了嗎?罵你了嗎?他們隻是坐在那裏。你動他們一根手指頭,就從有理變成了沒理!到時候,彪哥就有足夠的理由,帶人來砸了我們的攤子!這正是他們想要的!”
    劉軍被問得啞口無言,但他胸中的怒火,卻怎麽也壓不下去。
    “那……那怎麽辦?難道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這麽囂張?報警行不行?”
    “報警?”李謹誠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怎麽說?說有兩個人坐在我們攤位前,眼神太凶,嚇跑了我的顧客?警察來了,也隻能勸離。等警察一走,他們還會回來。治標不治本。”
    這就是“軟暴力”最無賴,也最難纏的地方。
    它遊走在法律的灰色地帶,讓你明明吃了大虧,卻又抓不到任何實質性的把柄。
    劉軍一拳砸在案板上,發出一聲悶響,滿臉的憋屈和無力。
    周圍的攤販,也都投來了同情的目光。賣豆腐的王大媽,幾次想上前說幾句公道話,但看到刀疤臉那要吃人的眼神,最終還是歎了口氣,縮了回去。
    整個市場,形成了一種詭異的默契。所有人都知道李謹誠被欺負了,但所有人都選擇了明哲保身。
    飛機頭和刀疤臉,愈發得意。他們翹著二郎腿,吞雲吐霧,享受著這種用氣勢壓倒一切的快感。
    看著攤位前那兩個如同蒼蠅般惡心的身影,李謹誠的眼神,一點點變冷。
    但他沒有慌亂,更沒有絕望。
    他的大腦,在飛速地運轉著,分析著眼前的局勢。
    敵人此舉的目的,是切斷他與顧客之間的“物理連接”。他們想築起一道“恐懼之牆”,讓顧客無法到達他的攤位。
    既然如此……
    如果,我能繞過這道牆,直接和我的顧客建立聯係呢?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他的腦海!
    他想起了自己的核心優勢,“家家福集點卡”!
    那張小小的卡片,不僅僅是促銷工具,它更是一個篩選器,為他篩選出了一批最忠誠、最認可他價值的核心客戶!
    這些人,是他的基本盤!是無論如何都不能丟掉的!
    而這些人,大多是周圍幾個大型家屬院的居民,比如紡織廠、子弟學校……
    一個大膽的、超越時代的計劃,在他的心中,迅速成型!
    “軍子!”李謹誠突然開口,眼中閃爍著一種讓劉軍感到熟悉的、名為“智慧”的光芒,“別喪氣了!活是人幹的,路是人走的!他們想堵死咱們的路,咱們就自己,再開一條新路!”
    “開新路?怎麽開?”劉軍茫然地看著他。
    李謹杜從錢盒裏,抓出一把零錢,塞到劉軍手裏。
    “去!去市場門口的公共電話亭!”他指著市場的出口,“你還記不記得,咱們辦集點卡的時候,我讓你做的另一件事?”
    “另一件事?”劉軍一愣,隨即想了起來,“你是說……那個本子?”
    “對!就是那個本子!”李謹誠的語速極快,“我讓你給那些關係特別好、住得又近的老顧客,都做了登記!特別是像趙老師、周科長愛人那樣,單位裏有電話的!”
    當初,李謹誠在推出集點卡的同時,就留了一個心眼。他讓劉軍準備了一個小本子,對於那些特別熟絡、且住在附近幾個大單位家屬院的顧客,都以“方便以後搞活動通知”為由,留下了他們的姓名和單位電話。
    在當時,這隻是一個未雨綢繆的舉動。
    而現在,這個小小的本子,即將成為他打破僵局的、最鋒利的武器!
    “你現在,馬上去打電話!”李謹杜的思路,清晰無比,“就從趙老師開始!告訴她,今天市場裏有點特殊情況,我們為了不影響老顧客買菜,特別推出一項新服務——‘電話預定,送菜上門’!”
    “送……送菜上門?!”劉軍的嘴巴,再次張成了“O”型。
    “對!”李謹誠重重地點頭,“你告訴趙老師,讓她幫忙在學校辦公室裏宣傳一下。想買什麽菜,想買什麽方便菜包,湊夠五塊錢,咱們就免費給送到學校門口!讓她統計好數量,半個小時後,你再打過去確認!”
    “打完學校,就打紡織廠!就找周科長!把同樣的話跟他說一遍!讓他幫忙在科室裏問問!”
    “還有王大媽的兒子,在第三小學的,也給他打過去!”
    李謹誠一口氣,說出了七八個核心顧客的名字和單位。
    “他們想讓顧客走不過來,那我們就走過去!他們守著攤位,我們就把攤位,搬到顧客的家門口、單位門口去!”李謹誠的眼中,閃爍著熊熊的戰意,“這叫什麽?這叫‘精準營銷’!也叫‘私域流量’!”
    劉軍被這一連串聞所未聞的新名詞,和這個石破天驚的計劃,徹底搞蒙了。但他看著李謹誠那充滿自信的臉,胸中那股憋屈的怒火,瞬間就轉化成了無與倫比的亢奮!
    “我明白了!誠子!我明白了!”他一拍大腿,激動得滿臉通紅,“不就是打電話、送貨嘛!這活我能幹!我這就去!”
    說完,他揣著那個寫滿了電話號碼的“秘密武器”,像一陣風似的,衝向了公共電話亭。
    李謹誠看著他充滿鬥誌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揚。
    然後,他轉過頭,看了一眼還在那裏吞雲吐霧、洋洋得意的飛機頭和刀疤臉,眼神裏,帶著一絲憐憫。
    這些隻懂得用最原始手段的蠢貨,根本不會明白,他們麵對的,是一個擁有著領先這個時代三十年商業思維的對手。
    半個小時後。
    劉軍像一頭快樂的公牛,興衝衝地跑了回來。
    “誠子!成了!都成了!”他揮舞著手裏的本子,上麵密密麻麻記滿了訂單,“趙老師那邊,她們辦公室五個老師,湊了三十多塊錢的單!紡織廠周科長更猛!他們整個後勤科,要了咱們十二個方便菜包,還有各種淨菜,加起來快八十塊了!還有第三小學……”
    短短半小時,光是電話預定的訂單額,就超過了一百五十塊!
    “好!”李謹誠大喝一聲,“馬上配貨!用最大的菜筐裝好!你騎三輪車,親自去送!記住,態度要好,速度要快!告訴他們,這是我們‘家家福’VIP客戶的專屬服務!”
    “得嘞!”
    很快,劉軍就騎著那輛滿載著新鮮蔬菜和希望的三輪車,意氣風發地衝出了菜市場。
    而攤位前,飛機頭和刀疤臉,漸漸感覺到了不對勁。
    他們發現,李謹誠的攤位前,雖然依舊沒有顧客,但李謹誠本人,卻一點也不著急,反而不時地哼著小曲,悠閑地擦拭著案板。
    而那個叫劉軍的愣頭青,更是騎著三輪車,一趟又一趟地往外拉貨,每次回來都是滿麵紅光,吹著口哨。
    “媽的,什麽情況?”飛機頭皺起了眉頭,他感覺自己好像被耍了。
    他們在這裏辛辛苦苦地坐了一上午,曬得口幹舌燥,結果對方的生意,好像根本沒受影響?
    他們不知道,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一場全新的商業模式,正在悄然上演。劉軍的三輪車,變成了一個移動的“家家福”攤位,將服務,精準地送到了每一個忠實客戶的手中。
    那些收到了送上門蔬菜的顧客,又驚又喜。他們對“家家福”的感激和認可,達到了頂峰。同時,他們對彪哥手下的行徑,也愈發鄙夷和憤怒。
    一傳十,十傳百。
    “家家福推出送貨上門服務”的消息,在幾個家屬院裏迅速傳開。
    下午,當飛機頭和刀疤臉,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去向彪哥複命時,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你說什麽?!”
    茶館裏,彪哥聽完匯報,猛地站起身,臉上的肌肉,因為憤怒而劇烈地抽搐著。
    “他……他搞了個什麽‘電話預定,送貨上門’,繞開了我們……我們守了一天,他攤位上是沒做成生意,可……可聽說他送貨,比平時掙得還多!”飛機頭結結巴巴地說道。
    “廢物!一群廢物!”
    彪哥再也無法保持那份斯文,他抓起桌上的紫砂茶壺,狠狠地砸在地上!
    “啪!”的一聲脆響,茶壺摔得粉碎。
    “軟的不行,硬的也不行!一個賣菜的小子,竟然把你們兩個,耍得團團轉!”彪哥氣得在屋裏來回踱步,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他引以為傲的“軟暴力”,竟然被對方用一種他聞所未聞的方式,輕鬆破解!
    這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他的耐心,在這一刻,被徹底耗盡了。
    “好……好一個李謹誠!”彪哥停下腳步,眼中迸射出怨毒的光芒,“你以為,會耍兩個小聰明,就能跟我鬥?太天真了!”
    小子,你不是喜歡講F律,講程序嗎?
    那我就用你最信奉的“規矩”,來把你,徹底玩死!
    來自官方的降維打擊,即將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