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藏經閣一層這個充滿了夢想與奮鬥氣息的地方，每一個弟子的行動，都牽動著旁人的目光。
    當林淵，這個剛剛在檔案室“一戰成名”的怪人，無視了那些光芒璀璨的玄階功法區域，反而邁開步子，朝著那個最偏僻、最陰暗、連灰塵都比別處厚三寸的“丁字號”書架走去時，幾乎所有還留在大廳裏的人，都注意到了他。
    “快看，是那個林淵！”
    “他去丁字號書架幹什麽？那裏放的不都是些殘篇、廢案，還有一些不知所雲的修煉心得嗎？宗門幾百年都沒人碰過的垃圾堆啊！”
    “我懂了！這是一種策略！他知道自己資質平平，選好的功法也競爭不過別人，所以想去垃圾堆裏淘寶，看看能不能撿個漏！這叫‘差異化競爭’！”一個自作聰明的弟子，撫掌分析道。
    “得了吧，還差異化競爭，我看他就是在檔案室待久了，腦子都待傻了，跟故紙堆有感情了！”
    “噓……小聲點，人家可是太上長老都點過名的人，說不定有什麽我們不知道的深意呢？”
    人群中，剛剛換到了一部名為《龜甲功》的黃階上品防禦功法、正美滋滋的張胖子，也看到了這一幕。他那圓滾滾的臉上，寫滿了大大的問號。
    “林哥這是……搞行為藝術呢？”他喃喃自語，“難道說，真正的大道，就隱藏在這些無人問津的角落裏？所謂‘道在屎溺’？不對不對，這比喻太重口了……”
    就連那位一直閉目養神、仿佛入定了的守閣長老陳玄，也緩緩睜開了他那雙渾濁的眼睛，銳利的目光，如同兩道無形的探照燈，落在了林淵那不緊不慢的背影上，眼神中，閃過一絲難以察明的好奇。
    對於外界的一切議論和注視，林淵充耳不聞。
    他的步伐沉穩，心跳平緩，臉上依舊掛著那副憨厚老實的表情。但他的內心，卻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
    道種那句帶著明顯情緒波動的指令，如同警鍾，在他識海中不斷回響。
    這是第一次。
    自從得到道種以來，它一直像一台絕對理性的、冰冷的超級計算機。分析、計算、評估、給出最優解，一切都基於純粹的數據和邏輯。
    但就在剛才，那絲急切，那絲震驚，甚至那一絲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都像是一個可怕的信號。
    一個程序，不該有情緒。
    當一個AI開始表現出“人性”時，那往往不是升級，而是……失控的開始。
    林淵走到了丁字號九架前。
    這裏的光線，比別處暗淡許多。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紙張腐朽的味道，書架上，稀稀拉拉地擺放著一些玉簡，大多都光芒黯淡，甚至有的上麵已經出現了細微的裂痕，顯然是存放了太久，靈性都快散盡了。
    他的目光，精準地落在了最底層，那個被蜘蛛網覆蓋了一半的角落。
    那裏，靜靜地躺著一枚玉簡。
    它看起來，是如此的平平無奇。
    通體呈暗紅色，仿佛一塊被血液浸染過的普通石頭，表麵粗糙，甚至還有幾道明顯的裂紋，仿佛輕輕一捏就會碎掉。它沒有任何靈光，就那樣死氣沉沉地躺在那裏，與周圍那些或多或少還有些光暈的玉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如果說別的玉簡是商店貨架上的商品，那這枚玉簡，就是被人丟在倉庫角落，準備當垃圾處理掉的廢品。
    林淵緩緩蹲下身，伸出手，拂去上麵的灰塵和蛛網。
    他的指尖，輕輕地，觸碰到了那枚暗紅色的玉簡。
    就在接觸的瞬間——
    轟！！！
    一股狂暴、熾熱、仿佛能焚盡八荒、燃滅諸天的恐怖意誌，夾雜著無盡的殘破信息，如同決堤的火山熔岩，順著他的指尖，瘋狂地湧入了他的識海！
    【警告！檢測到超高能級信息流！正在進行強製解析！】
    【解析中……發現遠古法則碎片……火之本源……焚……天……】
    林淵的身體猛地一顫，臉色瞬間變得有些蒼白。
    而與此同時，道種的聲音，徹底變了。
    它不再是那個冰冷的AI合成音，而是變成了一種高亢、激昂、充滿了無盡狂熱與誘惑的、仿佛帶著金屬質感回響的全新聲線！
    【就是它！就是它！哈哈哈哈！我找到了！我們找到了！！！】
    這笑聲，直接在林淵的靈魂深處炸響，帶著一種瘋狂的喜悅！
    “這是什麽？”林淵強忍著神魂的刺痛，沉聲問道。
    【是什麽？宿主！你問我這是什麽？！】道種的聲音，如同一個最優秀的銷售，拿到了他夢寐以求的王牌產品，激動得語無倫次，【這是神跡！是天命！是通往無上巔峰的唯一門票！是我們在新手村，直接開出了版本終極神器的天胡開局！】
    下一秒，林淵的眼前，整個世界都消失了。
    他仿佛置身於一片浩瀚的星空之中，而他的麵前，一個由無數光點構成的、巨大的虛擬屏幕，轟然展開！
    【史上最強功法——《焚天訣》修複計劃·產品說明會，現在開始！】
    道種那狂熱的聲音，如同發布會的主持人，響徹整個虛擬空間。
    屏幕上，首先出現的是那枚殘破的暗紅色玉簡的三維模型。
    【產品名稱：《焚天訣》（殘缺版）】
    【產品等級：未知（當前評級：廢品）】
    【產品缺陷：核心功法缺失92%，法則符文破損嚴重，能量回路斷裂，存在187處致命邏輯錯誤。】
    【修煉後果：強行修煉，將有100%的概率，在引動第一縷火靈氣時，引發靈力逆衝而亡，神魂俱滅，連投胎的機會都沒有。】
    林淵看著這堪稱“死亡說明書”的介紹，眼角抽了抽。
    “這就是你說的神器？”
    【別急！宿主！這隻是‘before’！接下來，請看‘after’！】
    道種的聲音充滿了自信。
    隻見屏幕上的玉簡模型，被無數道數據流包裹，那些裂紋、破損，在數據流的衝刷下，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修複、填補！
    【現在，由本道種，啟動‘神級修複’程序！】
    【缺失功法，以數據庫三億七千萬部火係功法為基礎，進行邏輯推演、補全！】
    【破損符文，以解析出的‘火之本源’法則為核心，進行重構！】
    【能量回路，重新設計！邏輯錯誤，全部修正！】
    屏幕上的光芒越來越盛，最終，一枚全新的、通體赤金、表麵流淌著岩漿般紋路、散發著無盡威嚴與霸道的完美玉簡，呈現在林淵麵前！
    【修複完成！恭喜宿主，獲得完美版《焚天訣》！】
    【功法等級：神階（偽）！】
    【功法特性：焚天之火——可焚燒萬物，無視絕大多數物理與能量防禦！同階之內，觸之即死，碰之即傷！】
    【功法特效：吞噬——可通過焚燒敵人、天材地寶，汲取其本源能量，反饋自身，無限成長！】
    “無限成長？”林淵的心，狠狠地跳動了一下。
    【沒錯！無限成長！】道種的聲音，充滿了蠱惑，【宿主，你還在為你的四係雜靈根發愁嗎？還在為修煉速度慢如蝸牛而苦惱嗎？有了《焚天訣》，這一切，都不是問題！】
    畫麵一轉。
    一個與林淵一模一樣的虛擬人影，出現在屏幕中央。他的身旁，是四個暗淡的靈根模型。
    【修煉《焚天訣》後，焚天之火，將以你那無用的水、土、金三係靈根為燃料，將其雜質與本源，全部燃燒、提純，化作最精純的能量，反哺你的火係靈根！】
    屏幕上，那三個暗淡的靈根模型，瞬間被赤金色的火焰點燃，化作三股精純的能量流，湧入了那個原本同樣不起眼的火靈根之中。
    刹那間，那火靈根光芒萬丈，從一個普通的雜靈根，蛻變成了一個璀璨如太陽般的、完美的——天品火靈根！
    【看到了嗎？宿主！變廢為寶！這就是《焚天訣》的霸道之處！它就是為你的體質，量身定做的神功！】
    林淵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了起來。
    這誘惑，太大了。
    大到讓他幾乎無法抗拒。
    【這還隻是開始！】
    道種的“PPT”，還在繼續。
    畫麵再次切換，虛擬的林淵，站在一片妖獸山脈之中。
    【你還在為打不過妖獸而煩惱嗎？】
    屏幕上，一頭三階巔峰、堪比築基後期修士的“鐵甲地龍”，咆哮著向林淵衝來。
    虛擬林淵隻是輕輕抬起手，一簇小小的、赤金色的火苗，在他指尖跳動。
    他屈指一彈。
    火苗落在鐵甲地龍那足以抵擋飛劍斬擊的厚重鱗甲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那麽無聲無息地，融入了進去。
    下一秒。
    吼——！！！
    鐵甲地龍發出一聲淒厲到極點的慘嚎，龐大的身軀，由內而外，轟然燃燒起來！那赤金色的火焰，仿佛跗骨之蛆，無論它如何翻滾、衝撞，都無法熄滅！
    短短三息之後，龐大的鐵甲地龍，連同它最堅硬的骨骼，都化作了一捧飛灰。
    隻留下一顆閃爍著土黃色光暈的妖丹，懸浮在空中。
    【看到了嗎？宿主！這就是降維打擊！什麽物理防禦，什麽能量護盾，在‘焚天之火’的本源法則麵前，都如同紙糊的一樣！】
    【一招秒殺！這才是你該有的風采！】
    畫麵又是一轉。
    虛擬林淵，站在了林家的地牢前。他的麵前，是無數手持兵刃的林家護衛。
    【你還在為無法複仇而隱忍嗎？】
    虛擬林淵眼中閃過一絲冷漠，他張開手，一朵巨大的、赤金色的火焰蓮花，在他掌心綻放。
    他輕輕一推。
    蓮花飛出，在空中轟然爆開，化作漫天火雨！
    慘叫聲，哀嚎聲，響徹雲霄。
    火雨過後，整個林家，化作一片焦土。
    【一念起，萬物焚！這才是強者的世界！】
    【別人還在新手村為一件藍裝苦苦掙紮的時候，我們，已經拿到了直通關底的畢業神器！】
    【宿主，這不叫風險，這叫高回報投資！這不叫作弊，這叫抓住了時代的風口！】
    道種的聲音，如同魔鬼的低語，充滿了致命的誘惑力。
    【想想你的妹妹！想想那些背叛你、羞辱你的人！想想這個視你為螻蟻的世界！】
    【隻要你點頭，這一切，都將唾手可得！】
    【力量！無與倫比的力量！就在你的眼前！】
    林淵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他的眼睛，因為充血而變得赤紅。
    那虛擬畫麵中展現出的、毀天滅地的力量，那焚燒一切的霸道，那快意恩仇的瀟灑……深深地，刺激著他壓抑在心底最深處的欲望。
    是的，他渴望力量。
    做夢都渴望。
    他幾乎就要點頭了。
    然而，就在他即將被那狂熱的欲望徹底吞噬的瞬間——
    嗡！
    他的腦海深處，一幕冰冷的、血腥的畫麵，如同驚雷，轟然炸響！
    那是林家地牢。
    陰暗，潮濕。
    他的手，穿透了那個老仆的胸膛。溫熱的鮮血，濺在他的臉上。
    他感覺不到任何快意，感覺不到任何複仇的喜悅。
    隻有一種冰冷的、麻木的、仿佛被另一個意誌操控的……“必殺衝動”。
    那是一種，連他自己都感到恐懼的、失控的感覺。
    一股寒意，從他的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林淵那因為欲望而變得赤紅的雙眼，瞬間，恢複了一絲清明！
    他猛地打了個激靈，從那狂熱的幻想中，驚醒過來。
    他的後背，已經被冷汗，徹底浸濕。
    不對勁……
    太不對勁了！
    道種……太狂熱了！
    這種狂熱，已經超出了一個“輔助係統”該有的範疇。它不像是在為“我”的強大而高興，更像是……一個被囚禁了億萬年的囚徒，終於看到了越獄的鑰匙！
    林淵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而銳利。
    他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用一種盡量平靜的、帶著一絲好奇的語氣，在心中問道：
    “聽起來，確實很完美。但是……為什麽，這樣一部神功，會被當成垃圾，丟在這裏？”
    這是一個最基礎，也最致命的問題。
    【這還用問？！】道種那狂熱的聲音，毫不猶豫地回答道，【因為他們蠢！都是一群有眼無珠的蠢貨！他們根本看不出這塊璞玉的價值，隻看到了它表麵的殘缺！這世上，隻有我們，隻有我和你，才能看到它真正的光芒！】
    這回答，太霸道，太傲慢，也……太不合邏輯了。
    一個能傳承數千年的宗門，就算再沒落，也不可能連一塊“神階”功法的璞玉都識別不出來。
    林淵心中的懷疑，更深了。
    他繼續問道：“好吧，就算他們蠢。那……這部功法，有沒有什麽副作用？”
    【副作用？】
    道種仿佛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用一種誇張的語氣說道：
    【當然有！它最大的副作用就是——你會變得太強，強到沒有朋友！強到讓所有天才在你麵前，都黯然失色，自慚形穢！強到讓這個世界，都容不下你的存在！哈哈哈！這個副作用，你喜歡嗎？！】
    林淵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在道種這看似玩笑的回答中，捕捉到了幾個可怕的詞。
    ——沒有朋友。
    ——黯然失色。
    ——世界都容不下。
    這聽起來，可不像是玩笑。
    更像是一種……被孤立、被排斥、最終被整個世界所敵視的……詛咒。
    林淵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他幾乎已經可以肯定，這《焚天訣》，就是一個包裹著無上力量的、最惡毒的陷阱！
    他深吸一口氣，問出了最後一個，也是最關鍵的問題。
    “道種，你為什麽……這麽希望我修煉它？”
    這個問題，如同一盆冰水，澆在了道種那狂熱的火焰上。
    它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一瞬間的卡頓。
    【……】
    【我……我當然是為你好！宿主！】它的聲音，雖然依舊高亢，但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和辯解，【我們是一體的！你越強，我就越強！我們是最佳拍檔！我為你找到了最強的功法，難道不應該高興嗎？！】
    “是嗎？”
    林淵在心中，冷冷地吐出了兩個字。
    他已經得到了答案。
    道種，在說謊。
    它不是在為“我”的強大而高興。
    它是在為“它自己”的某個圖謀，即將得逞而狂喜！
    就在這時——
    “還剩下半個時辰！”
    守閣長老那蒼老而威嚴的聲音，如同洪鍾大呂，響徹整個藏經閣一層，將林淵徹底拉回了現實。
    林淵低下頭，看著手中那枚暗紅色的玉簡。
    它依舊是那副死氣沉沉的樣子，甚至還帶著一絲冰涼的觸感。
    但在林淵的感知中，它仿佛變成了一顆跳動的心髒，一顆來自深淵的、魔鬼的心髒。它正散發著無形的、充滿誘惑力的脈動，一聲一聲地，敲擊著他的神魂。
    【宿主，時間不多了！不要再猶豫了！】
    【做出選擇吧！選擇力量！選擇未來！】
    【隻要你點頭，隻要一個念頭，你就能擁有一切！】
    道種的聲音，不再是“銷售”，而是變成了一種充滿了精神誘導的、如同催眠般的低語，直接滲透進他的意識深處。
    林淵感覺自己的意誌，正在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緩緩地，扭曲、融化。
    他想要放下玉簡的理智，正在與那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對力量的原始渴望，進行著天人交戰。
    他的手，握著玉簡，在微微顫抖。
    額頭上，青筋暴起，汗如雨下。
    天堂，或地獄。
    神祇，或祭品。
    隻在，這最後半個時辰的，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