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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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曜從半空墜落的瞬間,黑石峽穀的風仿佛都被染成了暗紅色。
    守曜衛的陣線先是一陣死寂,緊接著,恐慌像決堤的洪水般漫開。一個剛入伍半年的新兵,手裏的長槍“哐當”砸在碎石地上,他盯著淩曜墜落的方向,嘴唇發白,聲音發顫:
    “少主……少主他沒了……我們怎麽辦?”
    這話像一根引線,瞬間點燃了士兵們的不安——淩曜是他們的主心骨,是能在絕境中扛住一切的人,如今主心骨倒了,誰還能擋住焚滅軍的狂潮?
    防線後排,負責運送箭矢的後勤兵也亂了陣腳,有人偷偷往後退,想趁著混亂逃離戰場。老兵王虎看到了,忍著肩膀的劇痛,一把揪住那個兵的衣領,將他按在掩體上:
    “退什麽退!少主還沒斷氣!現在逃,對得起你胸前的護身符嗎?”
    他的吼聲讓周圍的士兵都愣住了,那個後勤兵看著王虎流血的肩膀,又摸了摸自己胸前家人給的護身符,羞愧地低下頭,撿起地上的箭筒,重新跑回前線。
    可恐慌的種子已經埋下。焚滅軍那邊很快察覺到守曜衛的動搖,原本因加爾潰敗而混亂的隊伍,重新凝聚起攻勢。
    一個滿臉魔紋的狂信徒舉著生鏽的長刀,嘶吼著衝在最前麵:
    “他們的頭兒倒了!衝啊!焚了這防線!”
    更多狂信徒跟在他身後,魔氣在他們頭頂匯聚成黑雲,連魔化生物都變得更加狂暴,魔化熊用爪子拍碎掩體,把士兵的鎧甲連同骨頭一起捏成肉泥。
    就在這防線即將崩潰的千鈞一發之際,一道清冽如冰的聲音,突然透過擴音符文傳遍整個戰場,壓過了魔物的嘶吼和傷兵的哀嚎:“焚滅軍的人!都給我停下!”
    小七站在損毀的箭塔殘骸上,黑色勁裝被血浸透,左邊的肩甲裂了個大口子,露出裏麵滲血的繃帶。她握著長劍,劍尖拄在地上,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目光卻像雪原上的寒星,掃過下方那些眼神狂亂的敵人。
    風掀起她額前的碎發,露出的眼睛裏沒有憤怒,隻有一種能穿透魔氣的冷靜。
    “我知道你們當中,有橡木村的人。”她的聲音透過符文,精準地落在戰場東側——那裏有五個焚滅軍士兵,破舊的皮甲上還縫著橡葉補丁,那是橡木村獨有的標記。
    這五個士兵正舉著斧頭往前衝,聽到“橡木村”三個字,腳步猛地一頓,瘋狂的眼神裏閃過一絲茫然,像被按下了暫停鍵。
    “去年秋收,橡木村的老磨坊塌了,是你們湊了三個月的口糧錢修的。”小七的語速不快,每個字都像沉石砸進渾濁的水潭,“村西頭的林婆婆,兒子走的時候,她塞了一布袋麥餅,說‘天冷了,記得揣在懷裏暖著吃’——那個揣著麥餅走的人,是不是你?”
    其中一個高個子士兵渾身一震,斧頭“當啷”掉在地上。他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胸口,那裏早已沒有麥餅的痕跡,隻有粗糙的魔紋在發燙。他想起離開家那天,林婆婆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看著他的背影哭,說“早點回來”。可現在,他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連回家的資格都沒有。魔氣還在試圖壓製他的記憶,可那些溫暖的畫麵像藤蔓,緊緊纏住他的心髒,讓他疼得喘不過氣。
    “還有溪流鎮的人。”小七的目光轉向另一側,那裏有幾個士兵穿著繡著水紋的布衣,“鎮口那棵老柳樹,你們小時候經常在下麵掏鳥窩。去年洪水,是那棵樹擋住了衝來的碎石,救了半個鎮子——你們離開的時候,樹椏上還掛著你們係的紅布條,現在,紅布條還在嗎?”
    一個矮胖的士兵停下腳步,雙手開始發抖。他想起洪水過後,他和鎮上的夥伴一起給老柳樹培土,在樹椏上係了紅布條,說要保佑鎮子平安。可跟著加爾後,他再也沒回過溪流鎮,甚至忘了那棵樹的樣子。現在被小七提起,那些畫麵突然清晰起來:老柳樹的綠蔭、夥伴的笑聲、母親在門口喊他吃飯的聲音……這些記憶衝破魔氣的封鎖,讓他胸口發悶,眼淚不受控製地流了下來。
    “加爾告訴你們,擁抱毀滅就能獲得力量。”小七的聲音陡然拔高,像一道驚雷炸在戰場上,“可他沒告訴你們,黑石鎮是他親手燒的!你們的親人,是他下令殺的!”
    這句話像一把刀,捅進了那些來自黑石鎮的焚滅軍心裏。一個滿臉胡茬的士兵猛地抬頭,盯著跪在地上的加爾,眼神裏充滿了難以置信。他想起三年前,黑石鎮突然被魔氣包圍,加爾帶著人衝進鎮裏,說要“淨化”。
    那天,他看到加爾親手砍死了隔壁的張大叔,看到鎮子裏的房子被一把火燒光——他一直以為那是魔氣的錯,以為加爾是在“拯救”他們,可現在,小七的話讓他不得不麵對一個可怕的真相:他信奉的“救世主”,正是毀滅他家園的凶手。
    “你們看看身邊的人!”小七伸手指著戰場,聲音裏帶著一絲冰冷的痛惜,“那個被魔化熊撕碎的,可能是你小時候一起摸魚的兄弟;那個被你砍倒的,可能是你隔壁的大叔!你們以為自己在追求力量,其實隻是在幫加爾燃燒自己的家園,殺死自己的親人!”
    她指著跪在地上、氣息萎靡的加爾,聲音裏滿是嘲諷:“你們信奉的‘強者’,現在連站都站不起來!他給你們的不是力量,是變成怪物的詛咒!是永無止境的毀滅!你們看看自己的手——以前能耕地、能抱孩子,現在呢?隻能握刀、隻能殺人!這就是你們想要的力量嗎?”
    戰場陷入了詭異的安靜。魔化生物還在本能地嘶吼、衝鋒,可那些殘存著理智的狂信徒,卻停下了腳步。一個臉上剛刻完魔紋的年輕士兵,看著自己覆蓋著鱗片的雙手,又看了看地上一具守曜衛的屍體——那屍體的衣服上,繡著他家鄉的水紋標記。他突然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嚎,扔掉手中的砍刀,雙手抱住頭顱,身體不住地顫抖:
    “不……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想回家……我想我娘了……”
    一個年紀稍長的焚滅軍小隊長,看著自己沾滿鮮血的斧頭,眼神裏的瘋狂徹底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痛苦和迷茫。他想起入伍時,是為了保護家鄉不被魔氣侵襲,可現在,他卻成了毀滅家鄉的劊子手。他轉頭看向加爾,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麽,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終於明白,自己從一開始,就選錯了路。
    小七知道,機會來了。她猛地舉起長劍,劍尖指向天空,聲音透過擴音符文,傳遍了整個防線:“守曜衛!看到了嗎?他們的陣線已經破了!現在!反擊!”
    原本士氣低落的守曜衛,聽到小七的話,又看到焚滅軍的混亂,瞬間被點燃了鬥誌。李銳握著卷刃的大刀,嘶吼著衝了出去:
    “為了少主!為了古城!殺啊!”
    林小遠撿起地上的長槍,雖然手還在抖,但眼神裏充滿了堅定,跟著李銳衝了上去。王虎捂著流血的肩膀,也揮舞著長刀,朝著焚滅軍衝去:“讓他們看看!我們守曜衛的厲害!”
    “殺——!”
    怒吼聲從守曜衛的防線中爆發出來,比之前更響亮,更堅定。士兵們挺起長槍,揮動利劍,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鐵牆,迎上了混亂的焚滅軍。
    之前還瘋狂衝鋒的狂信徒,此刻沒了鬥誌,有的扔下武器想要逃跑,有的則站在原地,被守曜衛的士兵砍倒在地。魔化生物失去了狂信徒的引導,也變得混亂起來,有的互相撕咬,有的則被守曜衛的士兵圍殺。
    戰場的天平,開始朝著守曜衛傾斜。
    可小七的臉上沒有絲毫輕鬆。她知道,這隻是暫時的。加爾還沒死,隻要他還在,隻要魔氣還在,那些被喚醒的人性,很快又會被黑暗吞噬。
    她的目光越過混亂的戰場,焦急地望向淩曜墜落的方向——那裏,蘇睿正帶著醫療隊,冒著被流矢擊中的危險,不顧一切地衝過去。
    蘇睿的白色長袍已經被塵土和血汙染髒,她手裏拿著一個急救箱,腳步飛快,甚至顧不上躲避地上的屍體。“淩曜!堅持住!”她一邊跑,一邊喊,聲音裏帶著哭腔,“我來了!你不能有事!”醫療隊的人跟在她身後,手裏拿著擔架,眼神裏滿是焦急。他們剛靠近淩曜,就看到他的靈軀還在閃爍,暗藍色的能量中混雜著暗紅的“蝕能”,兩種能量在他體內瘋狂衝突,邊緣處不斷有細碎的能量碎片剝落。
    小七握緊了手中的長劍,深吸一口氣。她知道,這場戰鬥還沒結束。破妄喚心隻是第一步,要想真正贏得勝利,還需要解決加爾,還需要救回淩曜。她轉頭看向守曜衛的士兵們,大聲喊道:“守住陣線!別讓敵人跑了!等少主回來,我們一起徹底打垮他們!”
    士兵們聽到“少主會回來”,士氣更盛,紛紛應和著,朝著焚滅軍發起了更猛烈的攻擊。風又開始吹了,帶著血味和魔氣,卻不再像之前那樣壓抑。
    陽光透過雲層,照在戰場上,給那些還在戰鬥的士兵,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
    被喚醒的人心,像一束微光,照亮了原本黑暗的戰場。雖然未來還充滿未知,但至少在這一刻,希望,如同風中的火焰,頑強地燃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