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白居易在長安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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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起白居易的長安歲月,這位寫出“賣炭翁,伐薪燒炭南山中”的詩人,在長安當的可不是“混日子”的官——28歲考中進士後,他拿著“有闕必規,有違必諫”的硬脾氣,天天給皇帝提意見,還寫了一堆“捅馬蜂窩”的諷喻詩,把中唐的貪官、苛政全扒了個底朝天。
    他的詩不是寫給文人看的“陽春白雪”,是老百姓都能聽懂的“大白話”;他發起的“新樂府運動”,不是玩文字遊戲,是要讓詩歌變成“替百姓說話的工具。
    28歲考《策林》:別人寫空話,他偏寫“百姓的苦”
    公元806年,長安的科舉考場比往年熱鬧——這一年考的是“製科”,不是常規的進士科,考的是“策論”,也就是給朝廷提治國建議,難度比一般考試大得多。28歲的白居易,揣著一遝自己寫的《策林》,走進了考場。
    別以為考策論就是“掉書袋”,當時很多考生為了討好考官,寫的全是空話:“陛下聖明,好好治理,天下就能太平”“官員要廉潔,百姓要聽話”,全是正確的廢話,沒一點實際內容。
    白居易偏不。他寫的75篇《策林》,沒一句空話,全是盯著“百姓的苦”“官場的亂”“藩鎮的害”說的——比如寫賦稅太重,他說“百姓苦,苦在賦稅多,官吏還趁機敲詐,把百姓的糧食都搶光了”;寫官場腐敗,他說“有的官員天天喝酒享樂,不管百姓死活,這樣的官留著有啥用?”;寫藩鎮割據,他說“藩鎮像毒瘤,不早點割掉,國家早晚要出事”。
    更敢的是,他還直接批評當時的政策——比如朝廷搞“宮市”,讓太監去街頭搶百姓的東西,美其名曰“采購”,白居易在《策林》裏直接說:“宮市就是搶,太監拿著一點錢,就把百姓的東西拿走,這比強盜還狠!”
    考官們一看這《策林》,都驚著了:“這年輕人,膽子也太大了,就不怕得罪人?”再仔細讀,又覺得他說得全是實話,句句戳中要害。最後,考官們一致拍板:“白居易這策論,有良心、有見識,得中!”
    放榜那天,白居易看到自己的名字,沒像其他考生那樣歡呼雀躍,反而蹲在考場外,想起了符離的日子——想起母親用米漿教他寫字,想起湘靈家種地的辛苦,想起逃荒時看到的餓肚子的百姓。他心裏想:“考上了,終於有機會替百姓說話了,可不能忘了初心。”
    沒過多久,朝廷給了他一個官——左拾遺。這個官品級不高,才八品,權力特殊:專門給皇帝提意見,不管是皇帝做錯了,還是官員有問題,都能直接說,相當於“皇帝的監督員”。
    有人勸他:“左拾遺是個得罪人的官,少說點話,別給惹麻煩。”白居易卻搖搖頭:“我考科舉、當官,不是為了混日子,是為了‘兼濟天下’,要是連話都不敢說,還當什麽官?”
    從那天起,長安城裏多了個“敢說話的左拾遺”——上朝時,別的官員都順著皇帝說,他敢站出來:“陛下,最近宮市又搶百姓的東西了,得管管!”“陛下,江南水災,百姓沒飯吃,得趕緊放糧!”有時候皇帝聽得不耐煩,臉都黑了,他還是接著說,一點不慫。
    他的同事都替他捏把汗:“白居易,你少說兩句吧,小心皇帝把你貶了!”白居易卻笑著說:“我要是怕被貶,就不當這個左拾遺了。”
    《賣炭翁》:一句“心憂炭賤願天寒”,寫盡百姓的命比炭賤
    白居易當左拾遺的時候,沒光靠嘴提意見,還把看到的百姓苦,寫成了詩——最有名的就是《賣炭翁》。這首詩不是他瞎編的,是他親眼看到的真事。
    還原下那個場景:那是個冬天,長安特別冷,寒風跟刀子似的刮。白居易早上上朝,路過長安城東的街頭,看到一個老頭,背著一筐炭,蹲在路邊發抖。老頭穿著件破單衣,臉被煙火熏得漆黑,手上全是老繭,凍得又紅又腫。
    白居易走過去,問老頭:“這麽冷的天,怎麽不多穿點?炭賣多少錢一斤?”老頭歎了口氣,說:“家裏沒煤了,隻能上山燒炭,燒了十幾天,才燒出這一筐。本來想賣了炭,買件棉襖,再買點米,可等了一早上,也沒人買。”
    白居易正想安慰他,遠處來了兩個太監,穿著華麗的衣服,後麵跟著幾個小吏,耀武揚威地走過來。太監看到老頭的炭,指著說:“這炭不錯,宮裏要了!”小吏立馬過去,把炭筐搶過來,扔給老頭半匹布,說:“這是宮裏給的錢,夠你買炭的了,趕緊走!”
    老頭急了,抓住小吏的手:“這布不值錢,不夠買棉襖和米啊!你們不能搶我的炭!”太監一腳把老頭踹開:“大膽!宮裏要你的炭是給你麵子,再敢囉嗦,把你抓起來!”說完,就拉著炭走了。
    老頭坐在地上,看著太監的背影,哭了起來——那是他燒了十幾天的炭,是他冬天活下去的希望,就這麽被搶走了。白居易站在旁邊,心裏像被針紮一樣疼,他掏出自己的錢,遞給老頭:“大爺,這點錢你拿著,買件棉襖吧。”老頭接過錢,千恩萬謝,抹著眼淚走了。
    那天上朝,白居易就跟皇帝說“宮市害民”的事,可皇帝隻是說“知道了,會查的”,就沒下文了。白居易知道,光靠嘴說沒用,得讓更多人知道這件事,讓朝廷不得不管。
    晚上回到家,他坐在油燈下,想起早上的場景,拿起筆,寫下了《賣炭翁》:
    “賣炭翁,伐薪燒炭南山中。
    滿麵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
    賣炭得錢何所營?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
    “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這一句,寫得太戳心了——老頭身上穿得那麽薄,本該盼著天暖和點,可他卻盼著天更冷,因為天越冷,炭越好賣,他才能活下去。這種矛盾的心理,把百姓的“苦”寫到了骨子裏:不是不怕冷,是怕餓肚子,命比炭還賤。
    詩寫完後,白居易讀了一遍又一遍,眼淚都掉下來了。他把詩抄了好多份,分給朋友,讓他們傳出去。沒幾天,《賣炭翁》就傳遍了長安——老百姓讀了,都想起自己被宮市欺負的事,哭得稀裏嘩啦;官員讀了,有的臉紅,有的罵白居易“多管閑事”;連宮裏的太監,看到詩都不敢隨便去街頭搶東西了。
    有人問白居易:“你寫這首詩,不怕太監報複你嗎?”白居易說:“我怕的不是報複,是沒人替百姓說話。隻要能讓宮市停了,我就算被報複,也值了。”
    《觀刈麥》:“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農民的苦比太陽還毒
    除了《賣炭翁》,白居易還寫了首《觀刈麥》,寫的是農民割麥子的苦。這首詩也是他親眼所見,比《賣炭翁》更接地氣。
    那是個夏天,長安周邊的麥子熟了,白居易借著下鄉考察的機會,去了郊區的農田。那天太陽特別大,地麵曬得能燙死人,他穿著長衫,走了沒幾步就滿頭大汗,可農民們還在田裏割麥子,連帽子都沒戴。
    他走到一個老農身邊,老農彎著腰割麥,汗珠子像豆子一樣往下掉,滴在麥地裏,衣服全濕透了,貼在背上。白居易遞給他一碗水,說:“大爺,這麽熱的天,歇會兒吧。”老農接過水,一口氣喝完,說:“歇不得啊!夏天天短,現在不割,萬一遇到下雨,麥子就爛在地裏了,一年的收成就沒了。”
    白居易看著老農的手,全是裂口,有的還在流血,心裏酸酸的。他又走到田埂邊,看到一個老婦人,抱著個孩子,在地裏撿農民掉的麥穗。白居易問她:“大娘,你怎麽不回家?這麽熱的天,孩子會中暑的。”
    老婦人歎氣道:“家裏的麥子都被官府收走交稅了,沒糧食吃,來撿點麥穗,不然孩子就得餓肚子。”她懷裏的孩子,小臉蠟黃,瘦得隻剩骨頭,睜著大眼睛,看著田裏的麥子,咽了咽口水。
    白居易的心像被揪了一下——農民們在太陽下拚命割麥,累得快死了,可收來的麥子,大多被官府搶走,自己隻能撿點麥穗過日子。他想起在長安當官,每天有飯吃、有茶喝,不用曬太陽、不用割麥,心裏特別愧疚。
    回到長安後,他寫下了《觀刈麥》:
    “田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
    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
    婦姑荷簞食,童稚攜壺漿。
    相隨餉田去,丁壯在南岡。
    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
    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
    “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腳踩在被太陽曬燙的土地上,後背被太陽烤得像著火一樣,這畫麵感太強了,誰讀了都能想到農民的辛苦。
    “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更是絕:農民們已經累得沒力氣了,卻不覺得熱,隻盼著白天能長一點,好多割點麥子。不是不怕熱,是怕沒飯吃,是怕一年的辛苦白費。
    這首詩比《賣炭翁》更通俗,連不識字的老太太都能聽懂——有人把詩念給長安街頭的老婦人聽,老婦人聽完,哭著說:“這寫的就是我們啊!夏天割麥,真是把命都快搭上了!”
    白居易寫這首詩,不是為了“同情農民”,是為了“罵官員”——他在詩的最後寫:“今我何功德,曾不事農桑。吏祿三百石,歲晏有餘糧。念此私自愧,盡日不能忘。”意思是“我沒什麽功勞,沒種過田,卻拿著三百石的俸祿,年底還有餘糧,想起農民的苦,我心裏特別愧疚,整天都忘不了”。
    這話看似是自責,其實是在罵那些當官的:“你們拿著俸祿,不替農民做事,還搶他們的糧食,難道不覺得愧疚嗎?”
    新樂府運動:和元稹聯手,讓詩歌變成“替百姓說話的武器”
    白居易寫《賣炭翁》《觀刈麥》的時候,發現一個問題:當時詩壇上的詩,要麽是寫風花雪月的,比如“春花秋月何時了”;要麽是寫神仙鬼怪的,老百姓根本看不懂,也不關心。他覺得,詩歌不應該是“文人的玩物”,應該是“替百姓說話的工具”,應該反映現實、解決問題。
    正好,他的好朋友元稹也有同樣的想法。元稹和白居易是同科進士,也看不慣當時詩壇的風氣,也想寫反映百姓疾苦的詩。有一天,倆人在白居易家裏喝酒,聊起這事,越聊越投機。
    元稹說:“現在的詩,都在玩文字遊戲,沒人管百姓的死活,得改改這風氣!”白居易說:“對!應該發起一個運動,寫一種新的詩,叫‘新樂府’,就寫百姓的苦、官場的黑,用通俗的語言,讓老百姓都能懂,讓朝廷不得不重視!”
    就這樣,新樂府運動開始了。白居易和元稹還提出了一個文學宣言:“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文章應該為時代而寫,詩歌應該為現實而作,不能****,不能無病**。
    為了推動這個運動,白居易寫了《新樂府》五十首,全是反映現實的:《杜陵叟》寫農民被貪官欺負,糧食被搶走;《繚綾》寫織錦的女子辛苦織出的綾羅,被皇帝和妃子浪費;《新豐折臂翁》寫老百姓為了躲避兵役,故意把自己的胳膊打斷。
    元稹也寫了《新題樂府》十二首,比如《田家詞》寫農民被賦稅逼得家破人亡,《織婦詞》寫織婦織到手指流血,卻換不來一頓飽飯。
    他們還帶動了其他詩人,比如張籍、王建,也跟著寫新樂府詩。張籍寫《野老歌》:
    “老農家貧在山住,耕種山田三四畝。
    苗疏稅多不得食,輸入官倉化為土。”
    王建寫《水夫謠》:
    “苦哉生長當驛邊,官家使我牽驛船。
    辛苦日多樂日少,水宿沙行如海鳥。”
    這些詩,語言通俗,像說話一樣,老百姓都能聽懂;內容真實,全是他們身邊的事,所以很快就傳遍了全國——有的農民把詩抄在牆上,提醒“別被貪官騙了”;有的官員看到詩,怕被罵,不敢再隨便敲詐百姓;連皇帝都看到了這些詩,不得不下命令,整頓賦稅、禁止宮市。
    有人罵白居易和元稹:“你們寫這些詩,是在抹黑朝廷,是在挑撥百姓和朝廷的關係!”白居易卻反駁:“我們不是抹黑朝廷,是在幫朝廷——朝廷不知道百姓的苦,我們把苦寫出來,朝廷才能解決問題,才能讓百姓安居樂業,這不是幫朝廷是什麽?”
    確實,新樂府運動沒白搞——朝廷後來真的廢除了“宮市”,減輕了部分地區的賦稅,還懲罰了幾個貪汙的官員。雖然這些改變不能徹底解決中唐的問題,但至少讓老百姓的日子好過了一點,也讓更多文人開始關注現實,不再隻寫風花雪月。
    鋒芒畢露的代價:被罵“多管閑事”,卻沒忘了初心
    白居易在長安當左拾遺的那幾年,活得像一把“鋒芒畢露的刀子”——敢給皇帝提意見,敢寫詩歌罵貪官,敢發起運動改變詩壇風氣,得罪了不少人。
    有次,一個貪官被白居易寫詩罵了,懷恨在心,就跟皇帝說:“白居易這個人,太狂了,天天寫些破詩罵朝廷,還煽動百姓,這樣的人不能留在長安!”皇帝本來就覺得白居易有時候太囉嗦,聽了貪官的話,就想把白居易貶走。
    幸好有幾個正直的官員替白居易說話:“白居易雖然說話直,但他是為了百姓、為了朝廷,要是把他貶走了,誰還敢給陛下提意見?誰還敢替百姓說話?”皇帝這才沒貶他。
    白居易知道後,沒覺得害怕,反而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在給朋友的信裏寫:“我這輩子,就想替百姓說話,就算得罪人,就算被貶,也不會改。要是因為怕得罪人就不說話,我對不起少年時的初心,對不起母親的教導,也對不起那些受苦的百姓。”
    他沒忘少年時的經曆——沒忘逃荒時看到的餓肚子的百姓,沒忘母親用米漿教他寫字時說的“讀書要為百姓”,沒忘湘靈說的“要記得寫老百姓的事”。正是這些經曆,讓他在長安的官場裏,沒被磨掉棱角,沒變成隻會說空話的官員。
    後來,白居易因為替朋友說話,還是被貶到了江州,也就是寫《琵琶行》的地方。臨走前,他把寫的新樂府詩整理好,交給朋友,說:“我走了以後,你接著把這些詩傳下去,別讓大家忘了百姓的苦。”
    朋友點點頭,說:“你放心,你的詩會一直傳下去,你的初心,也會有人記得。”
    長安的日子,不是逐“當官的夢”,是逐“替百姓說話的夢”
    白居易在長安的那幾年,不是來“逐當官的夢”的,是來逐“替百姓說話的夢”的——28歲考《策林》,是為了有機會提建議;當左拾遺,是為了敢給皇帝說真話;寫《賣炭翁》《觀刈麥》,是為了讓百姓的苦被看見;發起新樂府運動,是為了讓詩歌變成“武器”。
    他的詩,沒有華麗的詞藻,卻比任何“陽春白雪”都有力量;他的人,沒有圓滑的處世技巧,卻比任何“老謀深算”的官員都有良心。他就像長安城裏的一束光,照亮了中唐的黑暗,溫暖了受苦的百姓。
    現在讀《賣炭翁》《觀刈麥》,還能感受到那種直擊人心的疼——不是因為詩寫得好,是因為詩裏的人、詩裏的苦,太真實了,真實到讓我們想起那些為了生活拚命的人,想起那些被忽視的底層百姓。
    白居易在長安的日子,雖然沒當多大的官,雖然得罪了不少人,被貶走了,但他沒白來——他讓更多人知道,詩歌可以替百姓說話,官員可以為百姓做事,初心可以一直堅守。這就是白居易,那個在長安拿著筆當“刀子”的諫官,那個一輩子“為百姓寫詩”的詩人,那個沒忘初心的“詩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