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江南治水:白居易“兼濟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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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能想到,寫出“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失意詩人,離開江州後居然變了個樣——不再是茅屋裏愁眉苦臉的貶官,而是挽著褲腿、踩著泥巴,在杭州西湖修堤、在蘇州挖河的“治水官”。
    白居易在江南的那幾年,沒寫多少罵貪官的諷喻詩,卻用一雙手、一條堤、一條河,實實在在幫老百姓解決了喝水、種地、運貨的大難題。
    他在杭州修的白堤,不是現在僅供遊人拍照的景觀,是能擋水、能灌溉的“救命堤”;他在蘇州挖的七裏山塘河,不是僅供畫舫穿梭的美景,是能讓百姓運糧、澆地的“民生河”。
    更難得的是,他把治水時看到的江南春景,寫進了《錢塘湖春行》,那句“亂花漸欲迷人眼”裏,藏的不隻是風景,還有百姓日子變好的歡喜。
    杭州的難題:西湖水要麽澇死、要麽旱死,百姓愁得睡不著
    離開江州後,白居易去忠州當了兩年刺史,公元822年,他被調到杭州當刺史。剛到杭州那天,他沒去刺史府歇著,而是帶著隨從繞著西湖轉了一圈——這一轉,他就發現了杭州百姓最大的愁:西湖的水“不聽話”。
    杭州這地方,靠西湖吃飯:天旱的時候,百姓要靠西湖水澆地;天澇的時候,西湖水又會漫出來,淹了田地和房子。可當時的西湖,沒有像樣的堤壩,也沒有合理的放水辦法——天旱時,湖裏的水被附近的豪強偷偷截走澆自己的田,老百姓的田幹得裂口子;天澇時,沒人管排水,水漫出來,稻子全淹了,百姓蹲在田埂上哭泣。
    白居易找了幾個老農聊天,老農歎氣道:“白大人,您不知道,去年夏天天旱,西湖水快幹了,我們天天去湖裏挑水,路遠不說,水還渾得很,挑回來得澄半天才能用。好不容易盼來下雨,水又多了,把我家兩畝稻子全淹了,一年的收成就這麽沒了。”
    還有個賣魚的漁民說:“西湖沒堤壩,風大的時候,船都容易翻。上個月鄰居家的船翻了,魚全跑了,人差點淹死,現在還在家養傷呢。”
    白居易聽著這些話,心裏不是滋味——他在長安當諫官時,總想著幫天下百姓,到了杭州才知道,百姓的苦不是寫詩就能解決的,得實實在在修點東西、辦點事。他當下就拍板:“我來杭州,別的先不管,先把西湖的水管好,讓大家能好好種地、好好過日子!”
    修堤治水不是嘴上說說那麽簡單。首先得有錢——修堤需要石頭、木頭、人工,這些都得花錢,杭州官府的庫裏沒多少錢。白居易就把俸祿拿出來一部分,又找城裏的商戶募捐:“各位老板,西湖水好了,百姓能種地,能養魚,你們的生意也能好起來,這是雙贏的事,大家幫幫忙。”
    商戶們一開始不樂意,覺得這是“官府的事,跟我們沒關係”。白居易就天天上門,跟他們算細賬:“去年天旱,米價漲了一倍,你們賣布、賣酒的,生意是不是也不好做?要是西湖水好了,米價降下來,百姓有錢了,自然會買你們的東西。”慢慢的,有商戶被說動了,開始出錢出物。
    錢的問題解決了,又有新難題:修在哪?怎麽修?白居易沒聽手下官員的“拍腦袋建議”,而是親自帶著人,沿著西湖邊跑了十幾天,每天天不亮就出門,天黑了才回來,手裏拿著地圖,在上麵畫滿了記號。他發現西湖西北邊的堤壩最破,經常漏水,而且這裏是百姓田地最集中的地方,把這裏的堤修好,能澆最多的地。
    確定了位置,他又琢磨怎麽修:堤不能太高,太高了天澇時水排不出去;也不能太矮,太矮了天旱時擋不住水。他還在堤上修了幾個水閘,天旱時把水閘關上,存住水;天澇時把水閘打開,排掉水。這樣一來,西湖的水就“聽話”了。
    白堤的誕生:不是景觀是“救命堤”,百姓跟著一起幹
    公元823年春天,西湖邊熱鬧了起來——修堤的工程開工了。白居易每天都去工地,不是去當“監工”,是去跟民工一起幹活:他幫著搬石頭,雖然搬不動太大的,就搬小石子;他幫著和泥,手上全是泥點子,跟民工沒兩樣;民工們渴了,他就讓人送茶水;民工們餓了,他就讓人送饅頭。
    有個老民工跟他說:“白大人,您是刺史,不用跟我們一起幹這些粗活。”白居易笑著說:“修堤是為了大家,我也是大家的一份子,怎麽能不幹活?”
    民工們聽了,更賣力了。以前修堤,民工們總偷懶,覺得“這是官府的事,幹好幹壞一個樣”,可這次不一樣,他們知道,這堤是為了自己能好好種地,能不再挨餓,所以都拿出了十二分的力氣。
    修堤的時候,還發生了個小插曲:有個豪強覺得修堤占了自己的地,帶著家丁來鬧事,不讓民工幹活。民工們都怕了,停下手看著白居易。白居易沒慌,走到豪強麵前,說:“這地是國家的,不是你的,修堤是為了百姓,你要是敢攔著,我就上報朝廷,治你的罪!”
    豪強沒想到白居易這麽硬氣,又看周圍的民工都瞪著他,怕了,趕緊帶著家丁走了。民工們都拍手叫好:“白大人,您真厲害!以前這些豪強沒人敢惹,今天您可給我們出了口氣!”
    就這樣,用了四個多月的時間,堤壩終於修好了。這堤長三裏多,寬兩丈多,堤上種了柳樹和桃樹,遠遠看去,綠油油的柳樹、粉嫩嫩的桃花,映著西湖的水,特別好看。百姓們不叫它“風景堤”,叫它“白公堤”(後來慢慢叫成了“白堤”),因為他們知道,這堤不是用來好看的,是用來救命的。
    堤修好的第一年夏天,杭州就遇到了天旱。白居易趕緊讓人把水閘關上,存住西湖裏的水。百姓們拿著水桶、扁擔,去西湖邊挑水澆地,不用再像以前那樣跑遠路、挑渾水。有個老農看著自己田裏綠油油的稻子,拉著白居易的手說:“白大人,謝謝您!要是沒有這堤,我家的稻子今年就全幹死了,我們全家都得餓肚子!”
    到了秋天,稻子豐收了,百姓們都提著新打的米,送到刺史府,說:“白大人,這是我們種的米,您一定要嚐嚐。”白居易推辭不過,收下了一點,又讓手下把米分給了工地的民工。他看著百姓們臉上的笑容,心裏暖暖的——他發現,比寫出千古名句更讓人開心的,是看著百姓能過上好日子。
    除了修堤,白居易還做了件長遠的事——寫了《錢塘湖石記》。這是一篇專門講西湖水利管理的文章,他把怎麽放水、怎麽關閘、怎麽防止豪強截水,都寫得明明白白,刻在石頭上,立在西湖邊,讓後來的官員和百姓都照著做。他說:“我總有一天會離開杭州,西湖的水得一直管好,這篇文章能幫大家記住怎麽管水,就算我走了,大家也不用愁。”
    直到現在,《錢塘湖石記》裏的很多方法,還能看出當時白居易的用心——他不是隻解決眼前的問題,是想讓杭州百姓永遠能用上西湖的水。
    蘇州的新挑戰:挖條河難如登天,他帶著百姓硬啃
    公元825年,白居易又被調到蘇州當刺史。蘇州跟杭州不一樣,杭州靠西湖,蘇州靠河——當時的蘇州,沒有一條像樣的大河,百姓運貨隻能走小路,又遠又難走;田裏的水也排不出去,一到下雨天,就容易淹。
    白居易剛到蘇州,就有百姓來告狀:“白大人,我們運點糧食到城裏,得用小推車推,走小路要走半天,遇到下雨天,路滑得很,經常摔跤,糧食都撒了。要是能有一條河,我們用船運,就方便多了。”
    白居易聽了,就去蘇州城裏城外轉,發現城西有座山,叫虎丘山,山下有很多小溪,要是能把這些小溪連起來,挖一條河,就能從虎丘山一直通到城裏,既方便運貨,又能澆地。他跟手下官員商量,官員們都搖頭:“白大人,挖河太難了,需要的人太多,而且蘇州的土硬,不好挖,以前也有人想挖,都沒成。”
    白居易卻不放棄:“對百姓有好處,再難也得幹!以前沒成,不代表現在不成。”
    挖河的工程比修堤還難。首先是人手不夠,蘇州的百姓大多要種地,沒時間來挖河。白居易就跟百姓商量:“大家白天種地,晚上來挖河,官府給大家發工錢,還管飯。等河挖好了,大家運貨、澆地都方便,對大家都好。”
    百姓們聽了,都願意來——他們知道白居易是個辦實事的官,修西湖堤的時候就幫了杭州百姓,肯定也不會騙他們。每天晚上,虎丘山下燈火通明,百姓們拿著鋤頭、鏟子,一起挖河,雖然累,但沒人抱怨,因為他們知道,這條河是為了自己。
    白居易還是天天去工地,晚上也不例外。他拿著燈籠,在工地上走,看看哪裏挖得慢,就去幫忙;看看誰累了,就讓他歇會兒,替他挖一會兒。有次他不小心踩進泥裏,鞋子全濕了,褲腿也沾滿了泥,百姓們趕緊過來扶他,說:“白大人,您快回去吧,這裏有我們呢。”白居易卻笑著說:“沒事,我還能挖一會兒,跟大家一起幹,我心裏踏實。”
    挖河的時候,還遇到了“硬骨頭”——有一段路的土特別硬,鋤頭挖下去,隻能挖個小坑,民工們都累得直喘氣。白居易就想了個辦法:讓大家先在土裏澆水,把土泡軟了再挖。這個辦法果然管用,土泡軟後,挖起來快多了。
    就這樣,用了半年多的時間,一條長七裏的河終於挖通了——這就是現在蘇州有名的“七裏山塘河”。河挖通的那天,百姓們都劃著船,在河裏慶祝,有的船上放著鞭炮,有的船上載著糧食,還有的船上坐著孩子,孩子們在船上唱歌,笑得特別開心。
    有個運貨的商人,第一次用船運糧食到城裏,激動地說:“以前用小推車運,要走半天,現在用船運,半個時辰就到了,還不累,這都是白大人的功勞啊!”
    除了方便運貨,七裏山塘河還解決了灌溉問題——河邊修了很多小水渠,把河水引到田裏,百姓們再也不用怕天旱了。有個老農說:“以前天旱,我們要去很遠的地方挑水,現在打開水渠的閘門,水就流到田裏了,太方便了!”
    白居易看著熱鬧的河麵,看著綠油油的田地,又想起了在杭州修堤的日子——他發現,不管是在杭州還是蘇州,真心幫百姓做事,百姓就會記著你。他在蘇州寫了首詩,裏麵有句“人稠過楊府,坊鬧半長安”,寫的就是七裏山塘河修好後,蘇州的熱鬧景象,字裏行間全是開心。
    詩裏的“人間煙火氣”:《錢塘湖春行》不是寫景,是寫百姓的好日子
    白居易在江南治水的時候,沒少寫詩,但這些詩跟他以前的諷喻詩不一樣,沒有憤怒,沒有委屈,全是“人間煙火氣”——寫西湖的春天,寫山塘河的熱鬧,寫百姓的笑臉。最有名的就是《錢塘湖春行》:
    “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麵初平雲腳低。
    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
    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裏白沙堤。”
    你以為他在寫西湖的春景?其實不是——“水麵初平雲腳低”,寫的是修堤後,西湖的水位剛好,不高不低,正好能澆地;“亂花漸欲迷人眼”,寫的是西湖邊的花開得熱鬧,因為水多了,花長得好;“綠楊陰裏白沙堤”,寫的就是他修的白堤,堤上的柳樹綠了,百姓們在堤上散步、聊天,日子過得很愜意。
    這首詩裏的每一句,都藏著百姓的好日子。以前西湖水不好的時候,百姓哪有心思看花開、看鶯飛?天天都在愁種地、愁喝水。現在水好了,日子好了,百姓才有心情欣賞春天的美景,白居易看著這樣的景象,才會“最愛湖東行不足”——不是他喜歡逛西湖,是他喜歡看百姓開心的樣子。
    他還寫過一首《觀刈麥》的後續,裏麵有句“田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寫的是杭州百姓割麥的場景,跟他以前寫的“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不一樣,這裏沒有辛苦,隻有豐收的喜悅——因為水利好了,小麥長得好,百姓雖然忙,但心裏開心。
    有人說,白居易的詩變“軟”了,沒有以前的鋒芒了。可白居易不這麽認為,他在給朋友的信裏寫:“以前我寫諷喻詩,是想讓百姓的苦被看見;現在我寫江南的春景,是想讓百姓的好日子被記住。不管是寫苦還是寫樂,都是為了百姓,方式不一樣。”
    他的詩裏,還有對治水的牽掛。離開杭州的時候,他寫了首《別州民》,裏麵有句“稅重多貧戶,農饑足旱田。唯留一湖水,與汝救凶年”——他擔心走後,西湖的水沒人管,百姓又會受苦,所以特意叮囑後來的官員,一定要管好西湖的水,救救百姓。
    離開蘇州的時候,他也放心不下七裏山塘河,特意跟蘇州的官員說:“山塘河是百姓的命根子,一定要好好維護,別讓它淤塞了,不然百姓又要受苦了。”
    百姓們也記著他的好——他離開杭州的時候,百姓們都來送他,有的提著茶葉,有的拿著絲綢,有的拉著他的手,舍不得他走;他離開蘇州的時候,百姓們劃著船,在七裏山塘河上送他,一直送了很遠,還喊著“白大人,您一定要回來啊!”
    白居易站在船上,看著送別的百姓,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他這輩子,當過諫官,寫過千古名句,可最讓他感動的,還是百姓的這份牽掛。
    “達則兼濟天下”的最好注腳:不是當官多大,是幫百姓多少
    白居易在江南的治水實踐,讓他真正明白了“達則兼濟天下”的意思——不是當多大的官,不是寫多少詩,是幫百姓解決多少難題,是讓百姓過多少好日子。
    以前他在長安當諫官,覺得“兼濟天下”就是敢說話、敢罵貪官;到了江南他才知道,“兼濟天下”更需要務實的行動——是修一條堤,讓百姓能澆地;是挖一條河,讓百姓能運貨;是寫一篇《錢塘湖石記》,讓百姓永遠能用上西湖的水。
    他在江南的那幾年,沒有驚天動地的大事,隻有修堤、挖河、管水這些“小事”,可正是這些小事,讓杭州、蘇州的百姓過上了好日子。百姓們記著他的好,不是因為他寫了《琵琶行》,不是因為他是大詩人,是因為他修的白堤、挖的七裏山塘河,實實在在幫了他們。
    後來,白居易回到長安,當了刑部侍郎,官比以前還大。但他始終沒忘記在江南的日子,沒忘記治水的經曆。他在長安也做了很多實事,比如改善監獄的條件,減輕百姓的賦稅,因為他知道,不管在什麽地方,不管當多大的官,幫百姓做事才是最重要的。
    晚年的時候,白居易退休回了洛陽,還經常跟朋友聊起在江南治水的日子,說:“我這一輩子,寫了很多詩,當了很多官,可最讓我驕傲的,還是在杭州修了白堤,在蘇州挖了七裏山塘河。因為那些事,真的幫到了百姓。”
    詩人的手,也能托起百姓的好日子
    白居易的江南治水路,告訴我們一個道理:真正的“兼濟天下”,不是喊口號,不是寫空話,是用實際行動幫百姓解決問題——是修一條能擋水的堤,是挖一條能運貨的河,是寫一篇能管長遠的文章。
    他是個詩人,手裏拿慣了筆,到了江南,他拿起了鋤頭、鏟子,跟百姓一起幹活;他寫慣了風花雪月、民生疾苦,可到了江南,他寫的是西湖的春景、山塘河的熱鬧,寫的是百姓臉上的笑容。
    現在,去杭州西湖,還能看到白堤上的柳樹和桃花;去蘇州,還能在七裏山塘河上坐船,感受當年的熱鬧。這些不是冰冷的建築和河流,是白居易留給百姓的“禮物”,是他“兼濟天下”的最好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