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沈子明:吳興沈氏“詩壇鏈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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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貞元年間的吳興(今浙江湖州),推開沈家那扇雕著纏枝蓮的木門,準能聞到兩種味道——一是書房裏的墨香,二是正廳裏的茶香。這是吳興沈氏的日常,也是沈子明打小泡在裏麵的“文化搖籃”。
    他沒像父親那樣寫出“黃粱一夢”的千古名篇,也沒像哥哥那樣官至吏部侍郎,卻成了中唐文壇最特別的“粘合劑”——而這一切,早在他小時候翻父親的書稿、聽哥哥和文人論詩時,就埋下了種子。
    父親沈既濟:從“黃粱一夢”裏學來的“文要載情”
    沈子明那年剛滿十二,正是愛踮著腳往大人書桌前湊的年紀。父親沈既濟的書房是家裏的“禁地”——竹簡堆得快到屋頂,紙卷用紅繩捆成一摞摞,連案頭的硯台都磨出了包漿,沈子明總趁父親去衙署的間隙,溜進去摸一摸那些帶著墨香的紙。
    那天雨後初晴,陽光從窗欞漏進來,在書稿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沈子明踩著小板凳,夠到書箱最上層的一疊紙——是父親剛修改完的《枕中記》手稿,邊角還沾著沒幹的墨。他小心翼翼地翻開,見上麵寫著盧生在邯鄲客棧遇呂翁、入夢享盡富貴的故事,讀到“及醒,黍尚未熟”時,忍不住小聲念了出來。
    “子明啊,又來翻我的稿子?”門口傳來父親的聲音,沈子明嚇了一跳,手裏的手稿差點掉在地上。沈既濟卻沒怪他,走過來撿起一頁,指著末尾一行小字給兒子看——那是父親用淡墨寫的批注:“文貴真,友貴誠。文無真心,如鏡無光;友無誠心,如酒無香。”
    “爹,這是啥意思呀?”沈子明歪著頭,手指戳了戳“文貴真”三個字。
    沈既濟坐在案邊,把兒子拉到身邊,指著手稿裏的句子:“你看這盧生,夢裏當宰相、娶美妻,看著風光,可醒來還是個窮書生。我寫這個故事,不是要講‘做夢’,是要告訴世人——別貪那些虛頭巴腦的富貴,實實在在的日子才珍貴。這就是‘文貴真’,寫文章不能瞎編,得把心裏的真想法寫進去,別人才會懂。”
    他又摸了摸兒子的頭,聲音軟了些:“至於‘友貴誠’,就像我跟你柳叔叔(柳宗元)論詩,他說我寫史太‘直’,我不生氣,因為他是真心為我好;要是有人光說好聽的,背後卻笑話我,那算不得真朋友。以後你交朋友,也得找這樣的——不看他會不會說漂亮話,看他能不能跟你說心裏話。”
    沈子明似懂非懂地點頭,從懷裏掏出個巴掌大的木冊——這是哥哥給他做的“記事冊”,專門用來記生字和詩句。他拿起炭筆,一筆一畫把“文貴真,友貴誠”寫在第一頁,還在旁邊畫了個小小的硯台。
    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滿腦子都是父親的話,還有《枕中記》裏“黍尚未熟”的場景——原來寫文章、交朋友,都跟蒸黃米飯一樣,急不得,得用真心慢慢熬。
    後來的日子,他總把這本小冊子帶在身上。幫父親整理《建中實錄》時,看到記載百姓流離失所的段落,父親紅著眼圈改稿,他就翻開冊子看“文貴真”,明白“真”就是不回避苦難;幫哥哥招待韓愈時,韓愈直言不諱地指出他詩裏的毛病,他沒覺得委屈,反而想起“友貴誠”,趕緊把建議記在冊子上。
    連後來李賀把詩稿塞給他說“隻可予君讀”時,他摸了摸懷裏的冊子,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得守好這些詩,不能辜負這份“誠”。
    哥哥沈傳師:從“韓柳之交”裏蹭來的“文人圈子”
    沈子明長到十多歲時,哥哥沈傳師是文壇小有名氣的人物了。那時沈傳師常把韓愈、柳宗元這些人請到家裏,幾個人圍坐在庭院的老槐樹下,喝著吳興的碧螺春,聊的全是“文以載道”“詩要寫實”的話題。
    沈子明總躲在廊下聽,見韓愈拍著桌子說“唯陳言之務去”,柳宗元則慢悠悠補一句“然亦需有物可寫,空喊口號無用”;見哥哥給韓愈遞茶時,特意把剛抄好的詩稿遞過去,韓愈翻了兩頁就讚“傳師這字裏有筋骨”。有次韓愈發現了廊下的他,笑著招手:“子明也來聽聽?你哥說你愛讀詩,要不要念兩句給我們聽聽?”
    沈子明臉一紅,小聲念了句剛學的“天街小雨潤如酥”。韓愈點頭:“這詩好就好在‘潤’字,不刻意,卻把春雨寫活了。以後多跟你哥學學,多認識些能說心裏話的文人,比悶頭讀死書強。”
    這話沈子明記了一輩子。後來哥哥任宣歙觀察使,把他帶到宣州幕府,還特意介紹他認識杜牧:“子明性子溫,你多帶帶他,你們倆能聊到一塊兒去。”正是這次引薦,讓他和杜牧有了後來的“同僚之誼”;也是靠著哥哥積累的人脈,他後來請杜牧為李賀詩集作序時,杜牧才會“雖推辭卻終應下”——畢竟,這是“沈傳師的弟弟”,信得過。
    哥哥不僅給了他圈子,更教了他怎麽處圈子。沈傳師常說:“跟文人交朋友,別看名氣大小,要看他是不是真心對文字、對朋友。”所以他後來和白居易相交,不圖對方“河南尹”的官位,愛聽他說“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真;和李賀成忘年交,不管對方“詩鬼”的名頭,隻疼他“嘔心寫詩”的苦。
    世家底色:不是“耀眼星”,卻成了“穩當橋”
    吳興沈氏傳到沈子明這一輩,早不是靠官位撐場麵的家族了——父親的史學、哥哥的文學,早把“文化傳承”刻進了家族基因裏。
    沈子明從小就知道,未必能成為父兄那樣“耀眼的人”,但可以做個“穩當的人”:幫父親整理史料時,把每個日期核對三遍;幫哥哥招待文人時,把每個人的喜好記在心裏;後來幫李賀守詩稿,把紙頁縫在貼身衣袋裏。
    這種“穩”,成了他最特別的“社交名片”。杜牧性子狂,卻願意跟他說“遺憾”,因為知道他嘴嚴、心善;白居易愛調侃,卻總往他院裏跑,因為知道他不較真、懂包容;李賀臨終托稿,不找別人隻找他,因為知道他“重諾、能扛事”。
    有人說他“靠家族才混進文人圈”,沈子明從不辯解。他知道,家族給的是“敲門磚”,但能讓他在圈子裏待住、能讓李賀托孤、能讓杜牧和白居易真心待他的,是從父親那裏學的“真心”,從哥哥那裏學的“分寸”,是沈家世代傳下來的“不貪名、不圖利,隻把該做的事做好”。
    就像吳興沈家院裏的那棵老槐樹,它沒開出豔麗的花,卻給一代又一代的文人遮過陰、擋過雨,讓他們能在樹下安心喝酒、放心論詩。沈子明也是這樣——他沒留下傳世的詩,卻成了李賀詩稿的“守護者”、杜牧與白居易的“交心友”,成了中唐文壇那座不顯眼卻穩穩當當的“橋”,把散落的文人、珍貴的文脈,悄悄連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