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薛濤:和元稹的刻骨愛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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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憲宗元和四年(公元809年)的成都,秋意剛染透錦江兩岸的蘆葦,有個消息在文人圈子裏炸了鍋:“長安來的元稹大人,要專程去見薛濤姑娘!”
那會兒的薛濤,已不是剛入樂籍時的青澀丫頭了。四十出頭的年紀,頭發挽成素雅的螺髻,穿件淡青的襦裙,不施粉黛卻自帶風韻——常年浸在詩裏,又見過太多世麵,讓她身上既有女子的溫婉,又有文人的通透。加上“女校書”的名號早就傳開,蜀中的官員見她要客氣三分,外地來的文人更是以能和她聊詩為榮,妥妥的“蜀中詩壇社交頂流”。
即便如此,聽說元稹要見她,薛濤心裏犯了點嘀咕。她聽過元稹的名頭:這小子比她小十一歲,卻是長安城裏紅得發紫的才子,寫的“曾經滄海難為水”傳遍天下,還跟白居易搭夥搞“新樂府運動”,脾氣裏帶著點文人的傲氣。“他會不會覺得,我一個樂籍女子,就算會寫詩也登不了大雅之堂?”薛濤對著鏡子理了理衣襟,心裏打了個小鼓。
沒等她琢磨完,院門外就傳來了腳步聲。開門一看,見個身材清瘦的男子站在那兒,穿著件洗得發白的青布官袍,手裏攥著本卷邊的詩集,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光——正是元稹。
“在下元稹,久聞薛姑娘詩名,今日特意登門,想跟姑娘討教幾句。”元稹的聲音帶著長安口音,客氣卻不疏離。
薛濤趕緊請他進屋,院裏的枇杷樹剛結了青果,她泡了杯曬的茉莉花茶,遞到元稹麵前:“元大人客氣了,您的詩我也常讀,‘曾經滄海難為水’這一句,我還抄在箋紙上反複琢磨呢。”
這話一出口,元稹眼睛立馬亮了:“哦?姑娘覺得這詩哪裏好?”
“好就好在‘真’,”薛濤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思念亡妻的心思,沒藏著掖著,直白又戳心。不像有些詩人,寫情詩滿是辭藻,倒沒了真心。”
元稹愣了愣,隨即大笑起來:“薛姑娘這話,說到我心坎裏了!我見慣了那些端著架子的文人,要麽覺得女子寫詩不值一提,要麽就想跟我套近乎求推薦,還是跟姑娘聊天痛快!”
那天兩人一聊就聊到了日落。從《詩經》裏的“蒹葭蒼蒼”,聊到李白的“蜀道之難”;從寫詩的押韻技巧,聊到蜀中的風土人情。元稹說起在長安的趣事,薛濤講她早年在樂營的經曆;元稹感慨官場複雜,薛濤就勸他“守好初心便好”。臨走時,元稹握著薛濤送他的詩稿,說:“明日我休沐,想請姑娘遊錦江,不知姑娘願不願賞光?”
薛濤看著他眼裏的真誠,笑著點了頭:“好啊,正好讓元大人看看,我們蜀中的錦江,比長安的曲江池差不差。”
第二天一大早,元稹就雇了艘烏篷船,在錦江碼頭等薛濤。那天的天氣格外好,陽光灑在江麵上,像撒了滿河的碎金子,岸邊的蘆葦隨風晃,偶爾有白鷺掠過水麵。薛濤穿了件藕荷色的襦裙,坐在船頭,手裏拿著支筆,隨時準備記下靈感;元稹坐在她對麵,手裏拿著酒壺,時不時給她倒杯酒。
船行到江心,元稹看著薛濤的側臉,說道:“我之前聽人說,蜀中有個‘女校書’,詩寫得比男人好,我還不信,今日見了姑娘,才知傳言半點不假——你這才華,要是生在男子家,怕是早就中了進士,當上官了!”
薛濤被他誇得臉紅,低頭看著江水,輕聲說:“女子又如何?能把心裏的話寫出來,被人懂,就夠了。”說著,她拿起筆,在隨身帶的箋紙上寫了兩句:
“雙棲綠池上,朝暮共飛還。”
寫完遞給元稹,“元大人,見笑了,這是我剛才看江麵上的水鳥,想到的。”
元稹接過一看,心裏立馬暖了——這詩裏的意思,他懂,是想跟他像水鳥一樣,雙宿雙飛啊。他趕緊拿起筆,在旁邊和了一句:
“錦江滑膩蛾眉秀,幻出文君與薛濤。”
寫完遞給薛濤,“我把你比作卓文君,她是蜀中才女,你比她更勝一籌。”
薛濤看著那句詩,眼睛裏泛起了光。四十多年了,她見多了對她圖謀不軌的官員,見多了把她當“陪襯”的文人,還是第一次有人把她當成平等的知己,當成值得尊重的才女。那天的錦江之上,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寫了好幾首詩,船靠岸時,夕陽都快落到西山上了。
從那以後,元稹隻要有空,就會找薛濤。有時候是在薛濤的小院裏,就著枇杷樹的影子聊詩;有時候是去城外的草堂,踩著青苔看古跡;有時候是在江邊的酒肆,點兩碟小菜,喝著酒聊人生。薛濤雖然比元稹大十一歲,可兩人在一起時,根本沒覺得有年齡差——他懂她的才華,她懂他的抱負;他疼她的過往,她惜他的真誠。
那段日子,薛濤的詩裏滿是甜意。她寫“芙蓉新落蜀山秋,錦字開緘到是愁”;
哪怕隻是短暫分別,也會牽掛;她寫“今日相逢瘴海頭,共驚爛漫開正月”。
把和元稹的相遇,比作寒冬裏開的爛漫花朵。元稹也把薛濤當成了知己,連處理公務時遇到的煩心事,都會跟她念叨——他說官場裏的爾虞我詐,說自己想改革卻處處受阻,薛濤從不打斷,安靜聽著,偶爾遞杯茶,說句“慢慢來,總會好的”。
快樂的日子,總像錦江裏的流水,跑得飛快。沒過多久,元稹就收到了朝廷的調令——要他回長安任職。
接到調令那天,兩人坐在薛濤的小院裏,枇杷樹的葉子落了一地,氣氛靜得能聽見風吹葉子的聲音。元稹拉著薛濤的手,聲音嘶啞:“阿濤,我……我得走了。”
薛濤沒哭,低著頭,輕輕撫摸著他手背上的紋路,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知道,你的抱負在長安,不能總困在蜀中。”她起身走進屋,拿出一張染的紅色箋紙,提筆寫了首《送友人》:
“水國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蒼蒼。
誰言千裏自今夕,離夢杳如關塞長。”
寫完遞給元稹,她輕聲解釋:“晚上的錦江有霜,月色和山色都是灰蒙蒙的,就像我現在的心情。別人說千裏之別從今晚開始,可我覺得,連我的夢,都會像邊關一樣漫長,見不到你。”
元稹接過箋紙,眼眶瞬間紅了。他把薛濤摟進懷裏,說:“阿濤,你等我,我回長安站穩腳跟,就來接你,咱們再也不分開。”
薛濤靠在他懷裏,點了點頭,沒說話——她心裏其實有點慌,她見過太多男人的承諾,真正能兌現的,沒幾個。可她還是願意信他,願意等他。
送元稹去碼頭那天,下了點小雨。薛濤站在岸邊,看著元稹乘坐的船慢慢駛遠,直到變成江麵上的一個小黑點,才轉身離開。她沒哭,隻是把手裏的油紙傘握得緊緊的,傘柄都被她攥出了印子。
回到小院,她把元稹送她的詩集放在桌上,每天都拿出來翻一翻,盼著長安來的信。一開始,元稹還會寄信來,說他在長安的情況,說他還記得她的承諾;可過了半年,信就越來越少了,最後幹脆沒了音訊。
後來,薛濤從一個路過成都的長安商人嘴裏聽說,元稹回長安後,很快就娶了太子少保韋夏卿的女兒韋叢——韋家是名門望族,能幫他在官場上走得更遠。
那天晚上,薛濤坐在燈下,把元稹寫的詩和寄來的信,一張張攤在桌上。她沒哭,拿起筆,在一張白色箋紙上寫了句
“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
寫完又揉了揉,扔進了紙簍。她不是怪元稹,她懂,在那個年代,男人的仕途比什麽都重要,她一個樂籍女子,終究是他人生裏的“過客”。
可這段感情,也沒白過。至少她曾擁有過那樣熱烈的愛戀,曾被人當成知己一樣珍惜,這就夠了。
除了讓她動心的元稹,薛濤在詩壇的朋友,可不止這一個。遠在長安的白居易,跟她隔空“聊”得火熱了。
白居易比薛濤小六歲,兩人從沒見過麵,卻靠著詩句成了“神交”。白居易早就聽說了薛濤的才華,特意寫了首詩寄給她:
“若似剡中容易到,春風猶隔武陵溪。”
意思是“要是去蜀中的路像去剡中那麽容易,我早就去見你了,可惜咱們之間,就像隔著武陵溪一樣遠”。
薛濤收到詩,趕緊回了首《寄白二十二舍人》:
“已報微官供夙願,免教辛苦下龍門。”
她知道白居易當年考進士有多難,特意恭喜他得償所願,不用再辛苦“闖龍門”了。
後來白居易又給她寫詩,誇她“蜀女多才俊,薛濤尤絕倫”——說蜀中女子裏有才的多,薛濤是最拔尖的那個。薛濤看了,心裏暖暖的,又回了首詩,說“不謂殘生能至此,始知林下有閑人”,跟白居易調侃現在的日子,倒也清閑自在。
兩人就這麽靠著書信唱和,雖然沒見過麵,卻成了彼此最懂詩的朋友。白居易後來被貶江州,還寫信跟薛濤吐槽:
“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
薛濤看了,趕緊回詩安慰他:
“莫言炙手手可熱,須臾火盡灰亦滅”,勸他看開點,官場的繁華都是暫時的,不如多寫點好詩。
除了白居易,薛濤跟張籍、王建這些詩人,也處得像朋友一樣。
張籍是個出了名的“詩癡”,為了讀好詩,能把別人的詩燒了拌著蜂蜜吃(傳說“張籍焚詩”)。他路過成都時,特意去見薛濤,兩人在錦江邊上的酒肆裏,聊了一下午詩。張籍被薛濤的才華折服,回去後寫了首《寄蜀客》:
“萬裏橋邊女校書,枇杷花裏閉門居。
掃眉才子知多少,管領春風總不如。”
這首詩一傳開,“女校書”這個稱呼就釘在了薛濤身上。本來“校書郎”是朝廷裏負責校對典籍的九品官,從來沒給女子當過,可因為薛濤,大家覺得“校書”這兩個字,配她正好;後來甚至連其他樂籍女子,都被人客氣地叫做“校書”——這都是薛濤用才華掙來的尊重。
王建跟薛濤也很熟,他寫過首《寄蜀中薛濤校書》,把薛濤的日常寫得活靈活現:
“萬裏橋邊女校書,枇杷花裏閉門居。
浣花溪裏花多處,為憶先生在蜀都。”
詩裏的“先生”,指的就是薛濤——在那個年代,能被人稱為“先生”的女子,可沒幾個。
薛濤跟這些詩人交往,從來不是靠奉承討好,而是靠實打實的才華。他們聊詩時,她敢指出對方詩句裏的不足;對方誇她時,她也不謙虛,會笑著說“這句我確實寫得好”。她從不因為是樂籍女子就自卑,也不因為對方是大詩人就恭維——這種平等又真誠的相處方式,讓她在詩壇裏收獲了一堆真心朋友。
那段日子,薛濤的小院總是很熱鬧。有時候是張籍路過,來喝杯茶聊詩;有時候是王建寄信來,跟她討教詩句;有時候是白居易托人帶禮物,送她長安的新茶。雖然元稹的離開讓她心裏有點空,但這些朋友的陪伴,讓她的日子依舊過得有滋有味。
她還是會每天寫詩,用自己染的彩箋,寫蜀中的山水,寫身邊的趣事,寫心裏的感觸。她的詩裏,沒有了年輕時的青澀,也沒有了失戀後的傷感,多了幾分通透和從容。就像她寫的“老去不知花有態,亂來唯覺酒多情”,雖然經曆了那麽多,可她依然愛著詩,愛著生活。
後來有人問薛濤:“你跟這麽多大詩人交朋友,最難忘的是誰?”
薛濤笑著說:“每個朋友都難忘。元稹讓我懂了什麽是愛戀,白居易讓我懂了什麽是知己,張籍、王建讓我懂了什麽是真誠。他們都是我人生裏的光,照亮過我走過的路。”
薛濤這一輩子,雖然命運坎坷,從長安神童落到樂籍,她憑著自己的才華,在詩壇裏闖出了一片天。她不是依附男詩人的“紅顏禍水”,也不是故作清高的“世外高人”——她就是薛濤,一個敢愛敢恨、能寫能聊的蜀中才女,一個在詩酒風流的唐朝裏,靠著自己活成“頂流”的獨特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