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今天這班,我是真不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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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汽陰冷刺骨,帶著泥土與腐朽的腥味,緊緊貼附在皮膚上。
阿蕪的身體還在微微發抖,一部分是由於力竭後的虛弱,另一部分,則是源於這片塔基之下不見天日的壓抑。
頭頂是密密匝匝的黑色藤蔓,像怪物的血管般盤踞在石質拱頂上,水滴順著藤蔓的末梢,悄無聲息地滴落,在腳下黑沉沉的暗河中漾開一圈圈漣漪。
“我要下去。”林亦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鋒利的楔子,釘入了這片死寂。
她指著河床底部,那裏在渾濁的水流中,透出大片森然的白,仿佛沉沒的墓園,“去挖出那些名字。”
阿蕪的臉色瞬間變得比水底的骨碑還要蒼白,她下意識地抓緊了林亦的手臂,急促地搖頭:“不行!那是‘鎮魂鎖鏈’,是仙朝用來禁錮神魂碎片的頂級禁製。每一塊骨碑都與整個鎮妖塔的警報法陣相連,隻要有任何非授權的觸碰,塔頂的‘天眼’立刻就會察覺!”
“我知道。”林亦的回答平靜得可怕,她非但沒有絲毫畏懼,嘴角反而咧開一抹近乎瘋狂的笑意,“所以,我們得玩點新花樣。”
話音未落,她攤開手掌,三點璀璨的星芒在她掌心憑空浮現,迅速凝聚成三枚寸許長的微型符釘。
這符釘通體剔透,內部仿佛有星河流轉,散發著一種與此地陰森氣息格格不入的、屬於另一個維度的純粹能量。
阿蕪的呼吸一滯,她認得這股力量的源頭——靜域。
但她從未見過林亦能將靜域的力量凝聚成實體。
不等她發問,林亦手腕一抖,三枚星芒符釘便化作三道流光,以刁鑽無比的角度破開水麵,沒有激起半點波瀾,精準地釘在了河床最外圍的三塊骨碑之上。
“這是陸沉舟遺書裏提到的‘空間錨點借力法’。”林亦的聲音裏透著一股智珠在握的篤定,“利用靜域在現實與虛無之間構建虛假的坐標,誘使禁製係統產生誤判。它以為核心在這裏……”她指了指符釘落點之外的空曠水域,“但實際上,真正的核心,在這裏。”她的手指最終指向了骨碑群的中央。
果然,她話音剛落,河床底部那龐大的符文法陣猛地亮起刺眼的光芒,如同被激怒的巨獸睜開了眼睛。
然而,那光芒僅僅閃爍了一瞬,便開始劇烈地扭曲、錯亂,原本嚴絲合縫的能量流變得支離破碎,仿佛一個精密的計算程序被輸入了三個致命的病毒代碼,陷入了癱瘓。
“就是現在!”林亦低喝一聲,沒有絲毫猶豫,一把抓住阿蕪的手,拉著她縱身躍入冰冷刺骨的暗河之中。
河水渾濁得如同墨汁,巨大的水壓從四麵八方擠壓而來。
林亦體內的靈力自動形成一層薄膜護住兩人,她睜大眼睛,奮力向著那片白骨之林遊去。
越是靠近,那些骨碑的輪廓就越是清晰。
每一塊都由不知名的獸骨打磨而成,表麵光滑,卻透著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林亦遊到最近的一塊骨碑背麵,借著護身靈力的微光,看清了上麵用血色朱砂銘刻的文字。
【拾號·林昭昭·崩解於進入鎮妖塔第七年·因拒絕接受格式化,引發大寂滅預警,神魂強製崩解。】
林亦的心髒猛地一沉。她扭頭看向旁邊的另一塊。
【玖號·林昭昭·崩解於進入鎮妖塔第六年·嚐試破解摹心鏡核心失敗,神魂過載,強製崩解。】
【捌號·林昭昭·崩解於進入鎮妖塔第三年·數據同化率低於臨界值,被判定為廢品,強製崩解。】
一塊又一塊,一模一樣的名字,卻記錄著一次又一次絕望的抗爭與失敗。
她們都是“林昭昭”,她們都曾是她。
這冰冷的碑文,就像是為她提前寫好的墓誌銘。
林亦強壓下心頭的悸動,拉著阿蕪繼續向著最深處遊去。
那裏的水流更加湍急,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排斥著她們的靠近。
終於,在骨碑群的最核心,她看到了一塊與眾不同的石碑。
它比其他的骨碑要小一些,上麵覆滿了厚厚的青苔,仿佛已經在這裏沉睡了更久的歲月。
林亦伸手抹去青苔,露出了下麵的字跡。
【柒號·阿蕪·原為‘林昭昭計劃’輔助程序人格載體,因與目標人格產生深度共情,試圖協助其越獄,失敗。
核心記憶清除,格式化為守塔引導靈。】
那一瞬間,阿蕪的身體猛地僵住,仿佛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
她死死地盯著那行字,漂亮的眼眸中充滿了茫然與破碎。
“我……我不是人?”她的聲音顫抖著,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慌,“我隻是……一個程序的備份?一個工具?”
林亦的心狠狠一揪,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猛地轉過身,用盡全力一把將阿蕪緊緊抱在懷裏。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懷中身軀的冰冷與顫栗。
“那你現在哭的樣子,是假的嗎?”林亦的聲音貼在阿蕪耳邊,低沉而堅定,“你感覺到疼,感覺到冷,感覺到害怕,這些……也都是編出來的程序嗎?”
阿蕪渾身一震,淚水終於決堤,在冰冷的河水中化開,鹹澀而滾燙。
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整條暗河的水流毫無征兆地停滯了一瞬,緊接著,竟以一種違反物理常識的方式,開始瘋狂地向上逆流!
強大的吸力拉扯著林亦和阿蕪,仿佛要將她們拖向某個未知的深淵。
水麵之上,一道灰色的影子無聲無息地升起。
他踏著逆流的河水,如履平地,那把標誌性的斷尺橫於胸前,灰色的僧袍在狂亂的水汽中紋絲不動。
是啞奴。
但他這一次沒有發動任何攻擊,那雙空洞的眼眸隻是靜靜地看著水中的林亦。
然後,他緩緩舉起了自己的左手,五指張開,在半空中用指尖勾勒起來。
他的動作很慢,卻帶著一種羚羊掛角般的玄奧韻律,一道道複雜的靈力軌跡在他指尖下成型,最終構成了一個無比繁複、充滿了非線性美感的立體陣圖。
林亦的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大小!
那陣圖……那分明是她前世在二十三世紀的理論物理學論文中,提出的“高維空間拓撲映射模型”!
是用來描述跨維度信息投射的理論基礎!
一個驚雷般的念頭在她腦海中炸開,瞬間將所有的線索都串聯了起來。
謝無咎!
那個仙朝傳說中的陣法天才,他當年在鎮妖塔閉關百年,研究的根本就不是什麽封印術!
他是在研究“跨維度意識投射”!
他早就知道了穿越者的存在,甚至……甚至摹心鏡最初的架構,很可能就是出自他手!
就在林亦心神巨震之際,啞奴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任由那複雜的陣圖在空中緩緩消散。
他轉而用那隻畫圖的手,指向了自己的胸口。
透過被水汽浸濕的僧袍,林亦看到,在他的胸膛正中,赫然嵌著一塊與她身上一模一樣的殘破命牌!
而那塊命牌之上,清晰地刻著一個數字——【零】。
接著,啞奴舉起手中的斷尺,在腳邊的濕滑石地上,一筆一劃地刻下幾行字。
那筆跡不帶絲毫煙火氣,卻仿佛蘊含著千年的沉重。
“我不是守塔人……我是第一個失敗品。”
“你們每一個,都是我的女兒。”
林亦的大腦一片空白。
啞奴繼續刻畫著,將一段被塵封百年的往事,血淋淋地展現在她麵前。
百年前,他,謝無咎,仙朝最驚才絕豔的皇子,為了挽救摯愛的十公主瀕臨潰散的神魂,瘋狂地啟動了這項禁忌的陣法,試圖將她的意識投射到另一個維度進行保存。
然而實驗失控,不僅沒能救回愛人,反而撕開了一道通往異世界的裂隙,導致了無法估量的災難。
他因此被仙朝定為罪人,被剝奪了聲音與身份,化身啞奴,永世鎮守在這座因他而起的鎮妖塔中。
此後百年,他被迫成為這套“林昭昭計劃”的執行者,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又一個與十公主有著相似靈魂波動的“穿越者”被送來這裏,然後被測試,被記錄,被抹去個性和記憶,最終封入那些水晶棺,成為仙朝研究用的“標本”。
他的恨,是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恨。他的守,是永無止境的贖罪。
林亦沉默了許久,看著腳下那幾行字,又看了看身旁仍在顫抖的阿蕪。
忽然,她笑了,那笑容裏沒有悲傷,沒有憤怒,隻有一種燃盡一切的決絕。
“那你這一次,”她抬起頭,直視著啞奴那雙空洞的眼睛,“還想繼續看著我們,變成冰冷的標本嗎?”
不等啞奴有任何回應,林亦將手中一直緊握著的最後一枚星芒符釘,猛地插入了身前河床的中心!
“我不是來求你原諒的。”她的聲音在逆流的轟鳴中清晰無比,“我是來告訴你——這一輪,我們,不格式化!”
話音落下的瞬間,以林亦為中心,那原本隻有五丈範圍的靜域驟然向外瘋狂擴張!
而那三枚早已釘入骨碑的“空間錨點”在這一刻爆發出了璀璨至極的光芒,它們不再是欺騙禁製的誘餌,而是變成了撬動整個空間結構的支點!
以三枚錨點為支點,擴張的靜域不再是簡單的平麵膨脹,而是產生了一種恐怖的扭曲與折疊!
方圓百丈的河道,連同那成百上千的骨碑,竟在這股力量下被短暫地“疊”了起來!
哢嚓——!
一聲仿佛鏡麵破碎的巨響,從骨碑群的正上方傳來。
那裏的空間如同被巨力砸碎的玻璃,寸寸崩裂,顯露出一個隱藏在維度夾縫中的、幽深黑暗的密室入口。
風起水湧,整個塔基都在劇烈震顫。
阿蕪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她看著眼前這顛覆常理的一幕,又看了看身邊那個以一己之力撕開現實的林亦,握緊了她的手。
“接下來……”阿蕪的聲音裏帶著一絲顫抖,卻更多的是一種破釜沉舟的興奮與釋然,“咱們一起翹課吧?”
林亦笑了,目光穿過破碎的空間,牢牢鎖定在那個新出現的密室門前。
就在那扇古樸石門的門檻處,九道模糊不清的身影正靜靜地佇立著,仿佛已經等待了無數個輪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