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書灰裏蹦出個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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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似一層薄紗,籠罩著公主殿偏院的頹敗角落。
阿蕪費力地撬開一處鏽死的通風鐵柵,顧不上滿手的鐵鏽與汙泥,探身將昏迷的林亦從幽深濕冷的水道裏拖了出來。
她的身體冰得像一塊剛從寒潭裏撈起的玉,呼吸微弱,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
阿蕪指尖顫抖,將那枚已升級為臨時錨點裝置的偽命牌貼上林亦的額頭。
幽藍的數據流瀑布般刷過,一行行令人心悸的警報跳出。
“警告:目標腦域殘留高頻法則波紋震蕩。”
“分析:空間共感過載,強行承載超限曆史烙印。”
“解決方案:注入穩定頻率,建立臨時精神屏障。”
“你到底看了什麽?”阿蕪低聲質問,聲音裏是壓抑不住的焦慮與後怕。
她不敢耽擱,立刻啟動反向注入程序。
一道溫和而穩定的頻率順著錨點裝置,緩緩流入林亦混亂的精神之海,試圖撫平那些狂暴的波紋,暫緩神經被撕裂的劇痛。
“咳……咳咳!”林亦猛地弓起身子,劇烈地咳嗽起來,一口帶著淡淡銀絲的血沫濺落在青石板上,觸目驚心。
她緩緩睜開眼,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慵懶的眸子裏,此刻盛滿了前所未有的凝重與清醒。
她抓住阿蕪的手臂,聲音沙啞卻異常堅定:“去找陸昭……他給我的那本《十祀錄》,不是偶然。”
接下來的三日,十公主林昭昭“偶感風寒,臥床靜養”的消息傳遍了宮內。
姐姐們送來的頂級靈藥堆積如山,卻都被阿蕪以“殿下需靜養,不宜大補”為由婉拒門外。
寢宮深處的密室中,林亦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亮得驚人。
她屏退了阿蕪,獨自麵對那本封麵平平無奇的《十祀錄》。
她沒有翻開,而是學著那些古老秘法中的描述,咬破指尖,擠出一滴殷紅的心頭血,輕輕覆於封麵之上。
血液觸及書頁的刹那,沒有金光大作,也沒有異香撲鼻。
隻是周圍的空間起了極其細微的褶皺,如同投入石子的靜水。
一幕無聲的倒影,就在林亦的靜域感知中浮現:月蝕之夜,一座通天的高台上,九位身著素白祭服的少女並肩跪倒,神情肅穆而空洞,每個人的額心都嵌著一枚複雜難言的符印。
而在她們身側,第十個蒲團空著,仿佛在等待下一個祭品。
畫麵一轉,一位仙風道骨的老道士執筆在一卷玉冊上批注,字跡蒼勁,帶著一股勘破天機的冷酷:“月蝕生者,魂通歸墟。然九為極數,十乃補缺之隙。”
補缺之隙……林亦猛然醒悟。
原來所謂的“第十公主”,根本不是指出生排行,而是一個功能性的代號!
是每一輪世界重啟時,被選中用來填補某個“漏洞”的特殊人格!
這個猜想太過駭人,必須驗證。
為了不驚動任何人,林亦憑借著對空間法則的野獸直覺,避開了所有巡邏和禁製,如鬼魅般再次潛入了藏書閣那個荒廢的角落。
她沒有去碰那些禁忌之書,而是在一堆被光蝕鼠啃噬殆盡的廢紙裏,翻出了一本幾乎隻剩下封皮的《仙庭律令·禁典篇》。
她閉上雙目,緩緩將自己的靜域鋪展開來。
耳後那片無人知曉的星圖微微發燙,透出隱秘的銀光。
當她那獨特的空間感知力,如水銀瀉地般浸潤到書頁的每一絲殘痕中時,無數破碎的記憶片段,如同被喚醒的亡魂,爭先恐後地湧入她的腦海。
【大公主林曦月,身著華服,立於祭壇之上,手中托舉著一枚古樸的青銅鑰匙,正在開啟一個名為“承憶陣”的法陣……】
【法陣中央,一名與她麵容有著七分相似的少女在光柱中痛苦掙紮,嘶聲哭喊:“我不是工具!我不是!”】
這畫麵——竟與她當初從《宮宴食譜》殘頁上瞥見的幻象一模一樣!
兩段來自不同載體的殘影,在她的感知中完美重疊。
地點是同一個祭壇,執行者是同一個人,隻是受害的少女麵容不同,但那份絕望與不甘卻如出一轍。
一個坐標,相隔百年的時間,上演著同樣的悲劇。
她終於確認了。
曆代的“十公主”,都曾經曆過這殘忍的靈魂剝離儀式。
而那位永遠受仙帝倚重、受萬眾尊崇的大姐,始終都是最冷酷的執行者。
子時的鍾聲悠悠傳來,陰冷的氣息自樓閣深處彌漫開來。
影嬤嬤提著那隻盛滿死寂書灰的銅爐,如約而至,腳步無聲。
她的目光第一時間就落在了林亦手中的那本殘書上,幽藍色的火焰已在她幹枯的指尖跳躍,仿佛隨時會撲上去,將這最後的罪證焚為灰燼。
“燒了,幹淨。”她重複著萬古不變的台詞,動作卻比往日遲緩了一分。
林亦沒有後退,反而迎上前一步,將那本《十祀錄》在影嬤嬤眼前攤開,直視著她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嬤嬤,您知道她們是誰嗎?那些被抹去名字,連存在過的痕跡都被燒掉的女孩?”
影嬤嬤的瞳孔驟然緊縮。
她手中的銅爐裏,那些本該死寂的灰燼,竟毫無征兆地揚起一縷,在半空中拚湊出一個模糊卻清晰的字形——
“昭”。
林亦心頭劇震。
這正是原主林昭昭的乳名!
那個在所有官方記錄中都隻有封號,從未有過私名的少女。
“她們的記憶沒有死,”林亦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它們就藏在這閣樓的每一寸空氣裏,藏在每一粒您親手燒出的灰燼裏。如果您真的想讓一切‘幹淨’,想終結這一切……請讓我帶走一頁未燃之紙。”
影嬤嬤在原地佇立了許久,久到仿佛化作了一尊雕像。
最終,她指尖的幽藍火焰緩緩熄滅,收回了那隻準備焚書的手。
她從寬大的袖袍中,摸索著抽出一張泛黃的竹簡。
竹簡的邊緣已經焦黑卷曲,顯然曾在投入火爐的最後一刻,被誰硬生生抽了出來。
“這是最後一份‘自述錄’,”影嬤嬤的聲音沙啞得像是兩塊朽木在摩擦,“來自……第三輪的那個孩子。”
林亦伸出手,鄭重地接過。
指尖尚未完全觸碰到那溫潤又粗糙的竹簡,她的靜域便被一股強烈的殘存意念自動激活了。
竹簡的陰影中,浮現出一名絕望的少女伏案疾書的身影,她的筆跡匆忙而淩亂,仿佛在與死神賽跑。
她剛剛寫完最後幾個字,墨跡未幹,便被兩名無麵的甲士粗暴地拖走。
而那幾行歪斜如泣的字,清晰地烙印在林亦的腦海裏:
“若後來者讀此信,請記住:不要相信‘完美重啟’。我們不是失敗品,我們是被刪掉的備份。”
風穿過窗欞,吹落了橫梁上厚厚的積塵。
一片灰燼悠悠飄落,恰好停在林亦攤開的掌心。
那灰燼竟未立刻散去,而是奇跡般地凝成了三個短暫的文字:
“你也快了。”
林亦猛地抬頭,隻見那支半截焦黑的白澤筆靈,不知何時已悄然懸於頭頂的橫梁之上。
它的筆尖,正緩緩垂落一滴濃如夜色的墨,像一滴無聲的淚。
她的目光最終還是落回了手中那枚焦黑的竹簡上。
那不僅僅是一份遺書,更像是一份地圖。
那位“第三輪”的十公主,在最後的文字裏,用一種隱晦的筆法,留下了一個指向藏書閣最底層的坐標。
一個從未在任何圖紙上出現過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