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誰把祭品當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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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稍縱即逝的瑰麗色澤,如同一滴墨落在宣紙上,雖已隱沒,卻在每個能感知到它的大衍仙朝子民心中,暈開了一圈無形的漣漪。
有人驚疑,有人惶恐,唯有寥寥數人,從那轉瞬的光芒中,讀懂了“開始”的訊號。
皇城之內,萬籟俱寂。
本該宣告黎明的報曉鍾聲遲遲未響,這異乎尋常的沉默,比任何轟鳴都更令人心悸。
林亦對這一切置若罔聞。
她回到自己的寢宮“聞香小築”,神態自若地吩咐侍女準備早膳,仿佛昨夜隻是又一個沉迷話本的尋常夜晚。
隻有阿蕪知道,在那平靜的表象下,一場風暴正在醞釀。
計劃的第一步,是試探。
午後,當負責處理廢棄文書的影嬤嬤推著她那輛吱呀作響的黑鐵車,來到聞香小築收取每日的“垃圾”時,林亦正巧“不經意”地從書房走出。
她打了個哈欠,隨手將一卷寫滿了字跡的竹簡丟進車裏,抱怨道:“這本《宮宴食譜》也太老了,好多食材都找不到了,沒勁,嬤嬤拿去燒了吧。”
影嬤嬤那張萬年不變的木然臉龐上,眼皮微微一跳。
她低頭看去,那卷竹簡攤開了幾分,露出的正是當年裴九娘最愛、也是她親手抄錄的那一頁——“蜜漬梅脯法”。
影嬤嬤什麽也沒說,深深地躬了躬身,推著車,步履沉重地離去。
次日清晨,林亦借口散步,溜達到焚書的火煉坑附近。
一夜焚燒後的灰燼堆裏,一切都已化為飛灰,唯有在火爐的邊緣,靜靜地躺著一角未被完全吞噬的殘頁。
那上麵,正是“蜜漬梅脯法”的幾個字,邊緣被高溫燎得焦黑,字跡卻清晰可辨,上麵還沁著一圈淡淡的水漬,像是凝固的淚痕。
林亦心中了然。
她知道,影嬤嬤看懂了。
那個將一生都奉獻給“焚燒記憶”的幽靈,內心最深處的封印,裂開了一道縫。
當晚,靜域無聲展開。
林亦將那張包裹過竹簡的辣條包裝紙,仔仔細細地折成了一隻歪歪扭扭的千紙鶴。
她沒有寫任何字,隻是將一縷微弱到幾乎不可察的空間波動,注入鶴身。
然後,她將這隻散發著淡淡辣條味兒的紙鶴,夾進了一本即將被銷毀的《異人雜技錄》中。
三日後,焚書的火煉坑前。
影嬤嬤麵無表情地將一卷卷竹簡投入熊熊烈火,輪到那本《異人雜技錄》時,她的指尖不著痕跡地微微一頓。
火光映照下,那隻格格不入的油紙鶴從夾層中滑落,她寬大的袖袍輕輕一拂,便將其悄無聲息地收入袖中。
做完這一切,她仿佛什麽都未發生,繼續著她億萬年如一日的使命。
隻是無人看見,在她轉身離去的瞬間,袖中的紙鶴被她掌心的溫度催開,一道細若蚊蚋的血色字跡在其上緩緩浮現:“下一個燒的,是不是該換人了?”
第一個同盟,達成。
驗證了人心,接下來,便是要驗證天地規則。
林亦將自己關在靜域之中,麵前懸浮著那本令人毛骨悚然的《十祀錄》。
這是曆代“十公主”被獻祭前的生平記錄,是她們存在過的唯一證明,也是她們被抹去的最終判決書。
阿蕪守在門外,她的偽命牌已經進入了深度休眠,僅靠她手動模擬出的微弱信號維持著基礎掩護。
她的精神高度緊繃,像一根隨時可能斷裂的琴弦。
她不知道林亦在做什麽
靜域內,林亦深吸一口氣,不再像過去那樣被動地讀取。
她取出那柄從藏書閣順來的、裁切竹簡用的小刀,毫不猶豫地在指尖劃開一道口子。
鮮紅的血珠滴落在書頁中央,迅速沁入其中。
她閉上眼,將自己覺醒後的所有認知、所有憤怒、所有不甘,凝聚成一股決絕的意識。
“我不交魂,”她低聲念誦,聲音在狹小的空間內回響,“我交故事。”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將自己強大的空間親和力反向催動!
那片包裹著《十祀錄》的空間褶皺開始劇烈震顫、扭曲,書頁中原本單向流出的倒影,竟奇跡般地停滯了一瞬,隨即開始逆向流動!
不再是她讀取過去,而是過去的影像,在主動朝她湧來!
一瞬間,九道與她容貌相似、卻氣質各異的模糊身影,在她麵前並排而立。
她們的臉上沒有表情,眼中是死寂的虛無,卻不約而同地伸出手,仿佛要穿透時間的壁壘,觸碰現在的她。
九個聲音,合成一個重疊的低語,直接在她神魂深處響起:“帶我們出去。”
“噗——”
林亦猛地噴出一口鮮血,靜域瞬間潰散。
她半跪在地,臉色慘白如紙,嘴角卻控製不住地向上揚起,最終化作一陣壓抑不住的低笑。
原來如此。原來容器,也能變成出口。
身體的虛弱並未持續太久。
第二天,當林亦再次出現在藏書閣時,那個佝僂的掃地吏陸昭,又一次“恰巧”出現在她麵前。
這一次,他沒有遞上任何玉匣。
他隻是在經過林亦身邊時,當著周圍幾個灑掃仙侍的麵,劇烈地咳嗽了一聲,然後用手中的掃帚,將一片枯黃的落葉,不偏不倚地掃到了林亦的腳邊。
林亦目光一凝,彎腰將那片落葉拾起。
這一幕在外人看來,不過是心地善良的十公主體諒老仆,不讓他多費力氣。
但當林亦的指尖觸碰到葉片的瞬間,她便明白了。
那枯黃的葉脈,在自然紋理的掩蓋下,竟是一幅精細無比的微型陣法圖!
圖中標注了三個光點,分別指向藏書閣、歸墟門,以及……大公主林玖月的寢宮“明鏡台”。
三個節點連成的圖案,赫然與她耳後那枚與生俱來的星圖,完全吻合!
承憶陣!
林亦瞬間通體冰涼,隨即是滔天的怒火。
她的空間親和力不是天賦,不是偶然,而是被精心植入她靈魂深處的“啟動密鑰”!
她猛地抬頭望去,陸昭已經轉身,蹣跚著走向長廊拐角。
他的背影依舊佝僂,仿佛隨時會被風吹倒。
但在他即將消失在牆角的刹那,他抬起手,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在那一拍之下,他破舊的袍服下,隱約浮現出一枚早已褪色、卻依舊能辨認出輪廓的銘牌——上古仙朝,史官之印。
第二個盟友,確認。
當晚,林亦將所有發現告知了阿蕪。
聽完一切,阿蕪那張因緊張而毫無血色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程序員麵對複雜問題時的亢奮。
她來回踱步,嘴裏念念有詞:“陣法節點、啟動密鑰、記憶反向注入……邏輯鏈通了!我們可以製定一個反製協議了!”
她停下腳步,眼神灼灼地看著林亦:“如果能將我這枚偽命牌裏僅剩的所有能量,在歸墟門開啟的瞬間,轉化為一次高強度的‘記憶數據脈衝’,再通過你的靜域進行定向增幅,反向灌輸進‘承憶陣’,我們或許能造成協議紊亂,打斷它的靈魂抽取流程!”
“但是,”她眉頭緊鎖,“這需要一個‘中繼點’。一個既能連接我這殘破的‘係統’,又能完美接入你空間法則的物理媒介。”
就在這時,一直趴在井沿打盹的鎮閣靈蟾墨蟾,忽然緩緩地爬了過來。
它看了看林亦,又看了看阿蕪,然後張開大嘴。
“呱。”
半卷被黏液包裹的古老竹簡,被它吐了出來。
林亦忍著不適展開竹簡,隻見上麵用一種比甲骨文更古老的文字寫著:《始源協議·補遺》。
其中一行字跡,仿佛有生命般亮起:“記憶傳輸需‘共鳴體’。昔年以白澤筆靈為引,筆毀道消,今唯血嗣可繼。”
林亦瞬間怔住。
白澤筆靈……是誰的?
她想起那截斷裂的朽木,想起那句“此局無勝者”,一個讓她不敢深思的名字,呼之欲出。
她的師祖,那個傳說中因窺探天機而隕落的星墜道人!
子時,萬籟俱寂。
林亦獨自一人,潛入了平日裏無人問津的皇室偏係祠堂。
她沒有驚動任何人,憑著空間親和的天賦,如幽靈般穿過層層禁製,翻找著那些被塵封了無數紀元的古老族譜。
終於,在祠堂最底層的一隻布滿鏽跡的鐵匣中,她找到了一幅早已褪色發黃的畫像。
畫上,一個仙風道骨的道人,立於歸墟之門前,手持一支晶瑩剔透的白玉仙筆。
而在他的身旁,靜靜地站著一名素裙少女,眉眼溫婉,竟與林亦有著七分相似。
畫卷下方,是一行用朱砂寫下的小字,字跡已然黯淡,卻依舊透著徹骨的悲涼:
“徒昭,純憶體。第三輪幸存者,終歸寂。”
昭……
林亦的指尖劇烈地顫抖起來,她輕輕撫過那個“昭”字,耳邊那些屬於亡者的低語,在這一刻驟然變得無比清晰。
她終於明白,為什麽是她。
“所以……”她對著空無一人的祠堂,對著畫像中那雙悲憫的眼,輕聲問道,“你們一直等的人,是我?”
一陣夜風穿過祠堂,吹得滿堂燭火瘋狂搖曳。
畫像中,那素裙少女的眼角,仿佛有淚光一閃而過。
同一時刻,極遙遠的歸墟方向,那一絲微光再度亮起。
那瑰麗的色澤濃鬱了半分,仿佛一顆正在融化的草莓硬糖,在虛無的黑夜中滴落下一絲不祥的甜膩。
林亦靜靜地看著那光芒的方向,緩緩收起了畫像。
躲藏與暗中的試探,已經沒有意義了。
當棋盤的真相已經揭示,棋子所要做的,就不再是遵守規則。
而是掀翻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