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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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綠早就防備著石寶生拿父親停靈時間太短說事,因此提前準備好了答案。薛德民也反應迅速,與侄女配合默契,將石寶生的質疑駁了回去,而且有理有據,誰都挑不出錯來。
    薛綠還接過大伯父的話茬,多踩石寶生一腳:“說不定等上幾十年,石秀才都不會回春柳縣的。他都打定主意要在德州城落戶,做個家世清貴的名門才子了,又怎麽可能回那個人人知道他根底的老家去呢?”
    石寶生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後悔自己太過衝動,說錯了話。如今他真的成了扮白臉的人,再也哄不住薛十六娘了。那他的計劃怎麽辦?
    兒子不說話,石老大心裏也發虛,他一邊暗怨兒子多嘴,一邊又嫌薛家說話太不客氣,壞了和氣的大好局麵。隻眼下正事要緊,他隻得幹笑著說:“誤會,都是誤會!寶生說錯話了,我替他向你們賠不是,他真沒有別的意思……”
    “我不管他有沒有別的意思,事情談妥了就辦,別黏黏糊糊地說些意味不明的話!婚事退了,我們十六娘將來還要嫁人的,誰要跟他這等薄情無義之人糾纏?!”
    薛德民板起臉道,“事情既然已經做下,就別再找借口。我們家看在同鄉份上,念及七弟與你家二弟當年的交情,才給你們留了臉麵。你們見好就收吧,再打別的主意,可就過分了!”
    石寶生有些不肯死心,想要張口說些什麽,被父親伸手攔下了。
    石老大如今一心隻想著魯家那門親事,薛家願意主動退婚,還不聲張,真是再好不過了。這時候他可不能任由兒子胡鬧,萬一把薛家惹惱了,他們真個去尋魯家告密,兒子上哪兒找更好的軟飯去?
    不就是幾箱子書本字畫麽?又能值幾個錢?隻要兒子娶到魯大小姐,這種東西想要多少沒有?
    石老大果斷地替兒子做了這個主:“薛大先生,我這兒子不懂事,你別與他一般見識。退婚的事,你們隻管放心,我們家絕對沒有二話!原是我兒沒福氣,才娶不到十六娘這樣的好姑娘。願姑娘日後另結良緣,萬事順意。”
    他回頭看向剛剛取了紙筆文具回來的女兒,也不顧她正一臉呆滯地看著兒子,便直接從她手中接過了東西,親自提筆,往退婚書上簽了名,蓋了印。
    他是石寶生的父親,他簽字為兒子退了婚,這件事便是板上釘釘了,誰都無法質疑。
    石老大的字寫得很端正,他也曾經讀過幾年書,隻是不如弟弟石老二有天分,才會早早決定娶一房富裕的妻室,助自己過上好日子,而不是靠自己去苦讀掙前程。
    事實證明,他沒有選錯路。他過得比早死的弟弟好多了。
    兒子雖比他更有讀書的天分,但天分有限。他少不得要替兒子挑一條更穩妥光明的道路,免得兒子走上他二叔的老路,鬱鬱而終。
    石寶生眼睜睜看著父親在退婚書上簽名蓋印,又命妹妹石六娘去尋仆人胡永祿,將書房裏那幾箱東西搬出來,還給薛家人,心裏不由得急了。
    他忍不住開口:“父親,婚事關係到兒子的終身,您還是再考慮考慮……”
    “有什麽好考慮的?”石老大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兒子一眼,“咱們家理虧在先,我和你娘又一心盼著你早日娶妻生子,既然薛家不與我們計較,願意退婚,你還囉嗦些什麽?!
    “退了婚,你也依舊是你薛七先生的弟子,別忘了老師的恩情。日後薛姑娘遇到什麽難處,你能幫的就幫一把,可別做些人走茶涼的事,就算你對得起薛七先生對你的栽培了!”
    這當然是場麵話。石家今後在德州安家,兒子有了前程後就會往京城去,誰還回春柳縣那樣的鄉下地方?見不到人,薛十六娘遇到難處,無處求助,也就不是他們石家的錯了。
    石寶生聽得暗暗咬牙。他隻恨自己失算,沒有提前跟父親通好氣,以為父親近日事事依從自己,在薛家伯侄麵前,也會以自己為先,事事由得他施為,萬萬沒想到父親會越過自己做主,倒叫他為難起來。
    他總不能當著薛家人的麵,與父親爭吵吧?
    幸好他提前把胡永祿支了出去。如今少了搬運重物的幫手,薛家隻有一個老秀才和一個弱質少女,都做不了重活,他還有轉圜的餘地。
    不料石老大剛簽好字,薛綠就立刻將退婚書接了過來,交給大伯父薛德民收好,然後起身道:“東西都在書房裏嗎?你們家先前私開封條,從箱中取出的東西,都已經放回去了吧?我這就過去清點。”
    石寶生愣了一下,連忙站了起來:“六娘已經喚人去了,十六娘何必如此心急?”
    薛綠卻道:“你家仆人來之前,我正好對著清單把東西盤點一遍,也省得漏下了哪一件,過後還要再回來找你討要,豈不麻煩?”說著就準確無誤地朝著書房的方向走去。
    石寶生心裏正納悶呢,隨即想到,黃山先生的遺孀臨終前將這座宅子交給弟子薛七先生,至今已有好些年了,這麽長的時間裏,薛十六娘興許早就跟著父母來過德州,認得宅子的格局,也不出奇。
    他想起自己做過的手腳,有些緊張地跟在薛綠身後,溫聲勸道:“十六娘難道還信不過我麽?我都收拾好了,絕不會有差錯的,你隻管放心。”
    薛德民袖手跟在石家父子後頭,聞言冷笑道:“從前我們或許會相信你,但如今卻是不敢再信了。石秀才難不成忘了自己方才露出過什麽樣的嘴臉?這會子又裝起好人來,真以為我們蠢麽?!”
    石寶生回頭看他一眼,暗暗咬牙。
    若沒有薛德民隨行,他還有法子對付薛十六娘,如今卻是不成了……
    眾人很快來到書房,房中果然靠牆擺放了一溜兒箱子,每個箱子上的封條全都被撕掉了,其中有兩個箱子中裝的都是名家字畫卷軸,這會子亂糟糟地擺成一堆,有兩卷古畫還鬆脫開來,攤落在地麵上,沾了不少灰塵。
    薛綠認得這兩卷古畫,上輩子曾被石寶生掛在花廳裏裝點門麵,想必是今日才被人粗暴地摘下來,隨意丟回箱中的。
    她有些心疼地拿起那兩卷畫,回頭冷冷看了石寶生一眼:“你就是這樣對待我爹托你照看的東西的?你知道這兩幅畫是出自何人之手麽?!”
    石寶生自然知道這兩幅畫有多麽珍貴,若是拿去典當鋪裏賣了,少說也能賣上二百兩銀子。正因為這兩幅畫足夠好,他才會拿出來撐門麵。
    想必是母親知道他們石家保不住這些古籍字畫了,因此在他囑咐她將字畫取下來時,她才會如此漫不經心。
    隻是石寶生不可能在薛家人麵前說實話,隻能賠笑道:“想必是六娘取畫的時候太過草率了,我替妹妹給你賠個不是。”
    石六娘這時候正好走到書房門口,聞言愣了愣,明白自己被兄長推出來,為母親背了黑鍋。她咬住下唇,再次覺得心寒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