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紅臉白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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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德民知道自己今天陪同侄女前來石家,是肩負著重要任務來的,因此簡單寒暄過後,便直入主題。
    他拿出自己寫好的退婚書,遞到石寶生父子麵前:“閑話就不必多說了,我已寫好了文書,你們父子二人,不拘是哪一位,簽名蓋章即可。早些辦好,早些將七弟托給你們保管的東西交還,我們就立刻離開,兩家彼此都省心。”
    石老大接過退婚書,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除去那些文縐縐的語句他半懂不懂外,大體上的意思他還是看明白了。
    薛家沒提石寶生攜寶出走,也沒提石寶生不參與恩師葬禮之類的事,隻說薛綠喪父,需要守三年父孝,而石家父母期盼石寶生盡快娶妻生子,延續香火,石寶生不敢違抗父母之命,隻好與薛綠解除婚約,從此一別兩寬,各生歡喜,雲雲。
    退婚書寫得很中平,沒說任何一方有過錯。石老大覺得挺好的。本來他聽了妻兒的說法,還以為薛家會在退婚書上盡數石寶生的過錯,沒想到薛大老爺還挺厚道。如此一來,就算外人知道兒子在恩師過世後就退了婚,也不能指責些什麽了。
    於是石老大便露出了微笑:“薛大先生文章寫得真好,真好!我們家沒有意見。”說著就命女兒去取筆墨和印章來。
    石六娘告退了。石太太被兒子勸阻,沒有出來見客。石老大便心情很好地招呼薛德民吃茶,又感歎自己兒子年紀不小了,又有了功名,已經到了成親生子的年紀,不巧遇上薛家有喪事,隻得放棄婚約,實在太不巧了,雲雲。
    他還表示,薛七先生對兒子石寶生有教導之恩,又和他兄弟石老二是同窗好友,哪怕兩家不能結親,兒子也依舊會感念薛七先生的恩情。若是薛家有需要幫助的地方,隻要是石家力所能及的,都會盡量出手的。
    這話說得好聽,其實言下之意就是,在石家自認為力所不能及的事情上,他們就不會出手了。
    薛德民與薛綠都聽出了這個意思,不約而同地露出了冷笑。
    石老大隻是想確保婚約能順利解除,兒子能毫無隱患地去攀親魯家,才會在薛家人麵前裝作這般親切友好模樣罷了。伯侄倆都不想配合他演戲,隻當沒聽見就是。
    倒是石寶生,心中暗暗氣惱。
    本來他是想著,薛綠帶著長輩前來,若他獨自麵對他們,不免勢單力薄,落於下風,因此才想讓父母陪自己一同出麵。
    他母親脾氣壞,氣性大,人也不聰明,萬一衝動之下說錯話就不好了。相比之下,父親素來重利,肯定會站在他這一邊,遠比母親更合適。
    到時候他們父子倆一個扮紅臉,一個扮白臉,還是有把握能把薛家伯侄忽悠住的。
    然而石寶生忘了,自打來了德州後,他總擔心父親的商戶身份會暴露,便攔著不讓父親出門與人接觸。
    平日裏在家,他也擔心自己會受到父親商人重利的言行影響,減少了與父親的交流。
    他從來沒有真正與父親針對婚約的事進行過討論,因此他父親其實並不十分了解他真正的想法。
    在薛家伯侄上門之前,他隻顧著思考要如何哄薛綠了,竟也忘了與父親通氣。父親一心隻想讓他與薛綠退婚,好攀上魯家大小姐,如今竟對薛家人如此和氣。
    父親把紅臉給扮了,誰來扮白臉?總不能是他吧?他一貫都是溫柔和氣人,若是做了惡人,還怎麽哄薛綠?
    石寶生猶豫了一下,咬咬牙,便做出癡癡的模樣來,看著薛綠溫聲道:“十六娘,退婚之事,實非我本意。你我多年的情份,當真要走到這一步麽?
    “橫豎魯家並不知曉實情,魯大小姐說不定哪天就會放棄糾纏我了,不如我們暫且瞞下婚約,等事情過去之後再……”
    薛綠不耐煩再跟他囉嗦了,直接打斷了他的話:“你若想保留婚約,也行啊,為了證明你沒打算背信棄義,先把我爹的遺物全數交還給我,如何?”
    石寶生噎住了。要不是為了那些東西,他又何必扒著薛十六娘不放呢?
    薛綠見狀冷笑:“你不過就是想要那些東西,才想繼續撒謊哄我罷了。你但凡對我有半點真心,當日我爹出事時,你都不會二話不說,轉頭就帶著東西逃跑!
    “我爹在這十來年裏教了這麽多學生,連府城的學生聽說消息後,都趕來在他靈前上香祭拜了,獨獨你這個素來最得他看重的得意門生,從頭到尾都缺席。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個白眼狼,誰不在背地裏笑話我爹看走了眼?!從你逃走的那天起,你我的婚約就不可能繼續下去。你如今裝出這副不舍的樣子來,是想哄誰呢?!”
    石寶生到底年輕,這些天又在德州城裏備受尊崇,已許久沒被人如此當麵打臉了,麵皮頓時漲紅起來,臉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
    石老大見兒子窘迫,忙替他分辯:“誤會!都是誤會!我們家原以為薛七先生出了大事,我們夫妻生怕兒子會受連累,才逼著他走的。他原本不想離開來著。都是我們的不是。
    “到了德州後,我們又很難打聽到春柳縣的消息。若早知道薛七先生身後平安,我們早就讓兒子趕回去參加喪禮了。這不是……不湊巧麽?府上怎麽辦喪事辦得這般倉促?薛七先生名聲這麽大,少說也得停靈上七七四十九天……”
    石老大假惺惺地抱怨著,其實就是在為兒子的所作所為尋借口。可石寶生聽了,卻眼前一亮,覺得自己好像抓住了薛家的破綻。
    他抬頭盯住薛綠:“十六娘,薛老師身後當真無事麽?那附逆的罪名當真是假的?就算是誣陷,那凶手既然有朝廷來的大將軍撐腰,隻怕朝廷也不會輕易治他的罪吧?
    “我到底是老師門下的弟子,還請你跟我說實話。倘若薛老師當真無事,你們家為何要將他匆匆下葬?我等在外的弟子,連趕回去上一炷香都來不及?!”
    薛德民聽得臉都黑了:“敢情你背叛師門,還是我們家沒等你回來上香的錯了?!”
    “學生不敢!”石寶生瞥了薛德民一眼,又繼續盯向薛綠,“學生隻是想知道真相罷了!”
    “真相就是,朝廷大軍已進駐河間府,春柳縣隨時都有可能被卷入戰事。”薛綠沒有回避,兩眼也直盯了回去,“我不趁著縣裏還算太平時,盡快讓我爹入土為安,難不成還要等到戰火燒起來後,再與族人抬著爹爹的棺木逃亡麽?!”
    石寶生又被噎住了:“這……”
    薛德民也在旁冷笑:“縣裏有名望的人家,大多為了避開戰亂,收拾行囊投親訪友去了。我們家自然也要趁著人還沒走光,把七弟的後事辦妥。
    “等人都離開了,不再有人上門來吊唁,我們不趕緊把七弟埋了,難道還真要等你回來上香麽?天知道要等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