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不中聽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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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德民轉頭衝著石老大冷笑:“你這個做父親的也不容易,兒子做錯了事,你還要睜眼說瞎話,為他辯解。有這閑功夫,為什麽不多教教他如何做人?!”
石老大幹笑,回頭看見兒子石寶生正瞪著女兒,忍不住拍了他一記:“傻愣著做什麽?還不趕緊去門口叫人進來?!”胡永祿不在家,可薛家是帶了車夫的。
然而石寶生如何願意去叫薛家人來搬箱子?他不肯動,還想要找借口阻礙薛家人,可惜石六娘得了父親的吩咐,轉身就跑了。
這個妹妹,明明早上還很柔順聽話,事事聽從他命令,怎麽這會子就蠢笨起來,隻知道一味依從父親之命?難道她看不懂自己的眼神暗示麽?!
石六娘很快就帶著老蒼頭回來了,不過薛長林依然留在門外策應,石寶生根本無法耍什麽陰招。
薛綠見到老蒼頭,指了指地上的箱子:“麻煩蒼叔了,我們一起把所有的箱子都運到車上去。小心一些,別讓箱中的東西掉落出來。”
老蒼頭瞥了石家人一眼,默默點頭,便上前將兩個箱子撂在一起,雙手穩穩抱住,轉身搬出了書房。
石寶生沒法阻攔,隻能暗自生悶氣。
薛綠又與大伯父薛德民合力,將份量較輕的箱子兩兩疊放,好方便一會兒老蒼頭回來搬運。
同時,她還跟石老大閑聊:“石伯父,您在縣裏也是有名的精明人,除了沒有功名,學問差些,比別人也不差什麽,論做人的本事,更是比令郎強了十倍。
“我有幾句話,可能不是很中聽,請您別見怪。我本來不想多事的,婚約一退,我們兩家便再無幹係了。可令郎畢竟曾經是我爹的門生,他若是在外頭出了醜,我爹臉上也無光。”
石老大因為她話裏對自己的褒獎正得意呢,心裏十分認同,自然好說話:“十六娘你隻管說。今兒是我這蠢兒子不中用,叫你見笑了。”
石寶生不滿地看向父親。
薛綠涼涼地道:“我爹出事,你們家轉身就跑了,連我爹的葬禮都沒出席,到了德州還另拜師門,其實我都能理解。這世上趨炎附勢的人多了去了。人走茶涼。我爹再也幫不上令郎的忙,你們想要另攀高枝兒,實屬人之常情。
“隻是令郎到底做過我爹的門生,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就算德州距離春柳縣有一二百裏地,也難保會有同鄉前來德州避戰亂。萬一有人認出令郎來,揭破了他的謊言怎麽辦?”
石老大瞥了兒子一眼,幹笑道:“我們原也不想撒謊的,這不是……當初以為薛七先生會出事麽?因怕惹麻煩,我們才瞞下了實情。寶生拜師也是因緣際會,並非我們有意為之。他畢竟還年輕,離不得老師教導。”
薛綠點點頭:“您看,我爹去世了,令郎沒有老師教導,需得再拜一位先生,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了。就象我們兩家退婚,是因為我要守孝,您二老又急著讓令郎娶妻生子,為了孝道才不得已為之。這都是光明正大的事,沒必要騙人。
“可令郎不但隱瞞真相,還重新編造了身世,在人前宣揚,他就不怕有朝一日被知情人拆穿,會更添尷尬麽?就算魯家父女不在乎他撒謊,難道其他文人雅士,就會喜歡一個滿嘴謊言的人?
“我實在不明白令郎心裏在想什麽。從前他也不象是個心藏鬼魅之人,我爹更是至死不知道他竟如此重利輕義、趨炎附勢。可在讀書人心中,有些事是做不得的。哪怕你心裏不以為意,裝也要裝成個正直守禮的君子才好。”
她轉向石寶生:“石秀才興許是從小經曆太過順遂了,從來不需要操心人情往來之事,考慮事情也太過淺薄,才會覺得自己能哄住天下人,事事都能依照他的心意進行。可世上哪能事事如意呢?
“他既然誌存高遠,就該更加謹言慎行。不僅僅是要裝一時的正人君子,還得裝上一世,吃相不能太難看。至少,在達到他的目標之前,不要輕易露出醜陋的嘴臉來,叫人知道他的算計。
“否則,世上多的是目光如炬的聰明人,早晚會看穿了他,叫他偷雞不成蝕把米。到時候,就算他再想往上爬,隻怕也有心無力了。”
石寶生聽得麵色發黑。薛十六娘安敢如此辱他?!若不是她忽然發難,他今日也不至於一再失言,屢屢出醜。歸根到底,這都是她太過斤斤計較、不念舊情的錯!
如今婚都退了,薛七先生那些珍貴的收藏,也都如數歸還了,薛十六娘還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麽?!她怪他吃相難看,怎麽不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太過冷酷無情呢?!
石寶生黑著臉,石老大卻若有所思。
說真的,他也覺得兒子近來行事過於急躁,犯了太多蠢。
撒謊什麽的都在其次,這種事總是難免的。可因為嫌他這個親生父親是商籍,便不許他出門見人,這就太過了些。
更過分的是近日兒子竟然連話都不肯跟他說了,說是嫌他言語太過市儈粗俗,兒子怕自己聽得多了,會在德州的文人雅士麵前順口說錯了話。
簡直豈有此理!
有個商籍父親,難道還能比背負不孝之名更嚴重?
當然,這都是小事。隻要兒子能出人頭地,做父親的受點委屈也沒什麽。可兒子近來幹的都是些什麽呀?!
魯家這門婚事很好,一定要爭取到手,那薛家這邊就得斷得幹淨利落,不能有半點含糊!
薛德誠隻是死了,生前的人脈還在,把薛家得罪得太狠,兒子今後在文人圈子裏如何做人?!春柳縣固然是鄉下地方,可春柳縣的書生是會四處走動說話的!
古書字畫什麽的,都是外物,頂多是拿來送禮罷了。若為了這點小利,就壞了名聲,那就得不償失了。哪怕事情隻有春柳縣的人知曉,可他們家又不是不回老家去了。
石老大算計了大半輩子,才為自己掙下了一份體麵的家私。縣城的油坊、鋪麵和鄉下的田莊,乃是他一生心血。若不是因為戰亂,他是斷然不會拋下家業,遠走他鄉的。將來仗打完了,他還想回去繼續做他的土財主呢!
兒子一心要在德州落戶,順便改換了他這個父親的商籍。可改籍在春柳縣老家也能做,他與縣衙的人相熟,辦事還更方便呢!從前不辦,隻不過是妻子不肯舍了娘家產業,他也舍不得油坊的豐厚利潤罷了。
若是兒子當真有了更好的前程,這些都是可以商量的,何必非得離鄉背井?就算要與薛家退婚,也沒必要斷了自己的後路!
還有,要攀高枝兒,也是有講究的。事情沒辦成之前,行事就得格外小心。
他當年為了求娶油坊家的千金,費了多少功夫?差點兒做了上門女婿,才把人娶到手了。如今妻子娘家家業盡落入他手,他沒做贅婿,妻子也順從,心中說不出的稱心如意。
倘若當年他有半點沉不住氣,又焉能有今日的光景?!
兒子要走他的老路,也得沉得住氣才行。人還沒娶到手呢,怎能留下一堆小辮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