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紀元 第二十六章:鐵鏽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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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吞噬了一切。
身後的咆哮、崩塌、慘叫,被厚重的混凝土與曲折的通道迅速吸收、扭曲,最終化為一片模糊的、遙遠的背景噪音,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聽到的溺水者的呼喊。
言今幾乎是拖著辛言在黑暗中前行。他的左肋如同被烙鐵反複灼燒,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溫熱的血液不斷從指縫間滲出,浸透衣物,粘稠而冰冷。失血帶來的眩暈感一陣陣襲來,視野邊緣是晃動的、不祥的黑影。他隻能依靠右手摸索著冰冷、濕滑的牆壁,用意誌力強行驅動著幾乎麻木的雙腿,向著未知的深處挪動。
辛言的情況同樣糟糕。精神透支的反噬如同冰錐,持續鑿擊著她的意識核心。身體的虛弱讓她腳步虛浮,大半重量都倚在言今身上。黑暗中,她隻能聽到他粗重、壓抑著痛苦的喘息,感受到他手臂傳來的、因竭力支撐而微微顫抖的力量,以及那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
她沒有說話,保存著每一分力氣,隻是用另一隻冰涼的手,緊緊回握住了他箍在她腰間的手臂,指甲幾乎掐進他的皮肉。這不是依賴,而是一種無言的確認,確認彼此的存在,確認這條黑暗之路並非獨行。
通道向下傾斜,坡度很陡。腳下的地麵從濕滑的淤泥逐漸變成了粗糙的、摻雜著金屬碎屑的硬土。空氣變得更加渾濁,那股鐵鏽和化學藥劑的氣味濃烈到幾乎實質,刺得人鼻腔和喉嚨發痛。但奇怪的是,那地底深處傳來的、如同金屬撕裂般的尖銳哀鳴,在這裏反而變得沉悶了些,不再是刺耳的噪音,而是轉化成了一種更深沉、更規律的……
嗡——嗡——
如同某種龐大機械垂死的呼吸。帶著沉重的、令人心悸的脈動,從腳下深處,從四周的牆壁中隱隱傳來,震動著他們的骨髓。
“停下……”言今的聲音嘶啞得幾乎破碎,他靠著牆壁滑坐下來,再也無法支撐。劇烈的喘息在狹窄的通道裏回蕩。
辛言也隨之坐下,靠在他身側,能清晰感覺到他身體的冰冷和不受控製的細微顫抖。失血過多,他需要緊急處理。
黑暗中,她摸索著撕下自己內襯衣擺相對幹淨的布料,憑著感覺和記憶,摸索到他肋間那片濕熱的、不斷湧出液體的傷口。她的動作異常冷靜,甚至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精準,用布料緊緊壓住傷口,然後利用巧勁,用撕下的布條繞過他的胸膛和後背,進行加壓包紮。
言今悶哼一聲,身體瞬間繃緊,額頭上沁出大顆大顆的冷汗。劇痛讓他幾乎咬碎牙關,但他沒有發出更多聲音,隻是死死忍著。
“暫時……止不住血,隻能減緩。”辛言包紮完畢,聲音帶著疲憊的沙啞,“你必須保持清醒。”
言今沒有回應,隻是靠在牆上,閉著眼,對抗著陣陣襲來的黑暗。那規律的、如同鐵鏽呼吸般的嗡鳴聲,似乎鑽入了他的腦海,與心跳逐漸同步。
嗡——(吸入)……嗡——(呼出)……
在這詭異的節奏中,一些破碎的畫麵不受控製地閃現——
……熾白的、試圖格式化一切的光芒……
……冰冷的電子音:“淨化……倒計時……”
……自己脫口而出的咆哮:“理——解——!”
……以及,那光芒核心驟然裂開的、規則的縫隙……
他猛地睜開眼,黑暗中瞳孔無法聚焦,但某種明悟卻如同電流般竄過脊背。
“那聲音……”他喘息著,斷斷續續地對辛言說,“不是……機械故障……”
辛言靠在他身邊,同樣閉目凝神。她的感知比他更敏銳,更能捕捉到那嗡鳴聲中蘊含的、細微的“信息”。
“是‘痛苦’。”她忽然開口,聲音冰冷,如同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這台龐大的‘機器’……或者說是這片區域的‘諧律器’深層結構……它在‘痛苦’。”
言今一怔。
“它的‘呼吸’……紊亂,帶著雜波……像是被什麽東西……卡住了‘喉嚨’。”辛言繼續描述著她感知到的“意象”,“那金屬撕裂聲……是它在掙紮。”
一個正在痛苦掙紮的諧律器節點?或者說,是這片地下網絡本身,因為某種原因,正在經曆一場“病變”?
這超出了他們對諧律器隻是冰冷規則執行者的認知。
“小夜說的‘回音壁’……這裏的‘鐵鏽呼吸’……”言今忍著劇痛,思維卻在高速運轉,“可能……都不是諧律器主動造成的……是它‘生病’後……泄漏出的‘症狀’?”
就像高燒的病人會囈語,受損的機器會發出異響。這片區域的異常,或許並非諧律器的本意,而是它自身狀態不穩的外在表現。
這個推斷,讓眼前的絕境,似乎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
如果諧律器本身狀態不穩,是否意味著它的規則壓製也存在漏洞?是否意味著……他們有可能利用這種“不穩定”?
就在這時,那沉重的“鐵鏽呼吸”聲,突然出現了一個不自然的停頓。
嗡——……
吸入的聲音拖長了,仿佛吸入了什麽無法消化的東西,卡住了。
緊接著,一陣極其尖銳、高頻的震顫聲猛地從深處迸發!如同億萬根鋼針同時刮擦玻璃!
“呃!”辛言猛地抱住了頭顱,這聲音對她脆弱的精神狀態簡直是酷刑。
言今也感到一陣強烈的惡心和眩暈。
通道深處,那嗡鳴聲再次響起,卻變得更加狂躁、更加不穩定,仿佛那垂死的巨獸被激怒,開始了新一輪、更劇烈的掙紮。
同時,他們感覺到腳下的地麵開始傳來清晰的、仿佛有什麽巨大結構正在相互摩擦、位移的震動!
“這裏……也不安全了……”言今撐著牆壁,試圖再次站起來,卻因虛弱和眩暈再次跌坐。
辛言抬起蒼白的臉,黑暗中,她的眼睛卻異常明亮,如同燃燒著幽冷的火焰。她側耳傾聽著那狂躁的嗡鳴和結構位移的聲響,手指無意識地在冰冷的地麵上劃動著。
突然,她停下了動作。
“不對……”她喃喃自語,“這個頻率……這個位移的節奏……”
她猛地抓住言今的手臂,聲音帶著一種發現關鍵線索的急迫:“這不是崩潰……這是……‘自檢’!它在嚐試……修複自身的某個嚴重錯誤!”
“修複?”言今不解。
“對!就像人體會調動免疫係統攻擊病灶!那看守者……那‘回音壁’……可能都是它試圖‘修複’某些‘錯誤數據’或‘異常連接’的表現!我們……我們可能一直被它視為需要修複的‘BUG’!”辛言的語速越來越快,“而現在,它卡住的‘喉嚨’,可能就是那個最核心的‘錯誤’所在!”
她的目光,投向了通道更深、更黑暗的盡頭,投向了那狂躁嗡鳴和結構位移聲響傳來的方向。
“那裏……”她一字一頓地說,“可能不僅是它的‘痛苦之源’,也可能是……它規則最薄弱、甚至……存在‘後門’的地方。”
絕境之中,危險與機遇,往往是同一枚硬幣的兩麵。
言今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眼前隻有吞噬一切的黑暗,以及那如同垂死巨獸喘息般的不祥嗡鳴。
去找那“痛苦之源”,可能是自投羅網,加速死亡。
但也可能是……唯一撬動規則,求得一線生機的機會。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腥甜,用未受傷的右手,死死摳住牆壁上一塊凸起的、冰冷的金屬構件,再次,一點一點,將自己從地上撐了起來。
他看向辛言,在絕對的黑暗中,其實彼此都看不清對方的表情。
但他知道,她懂。
“還能走嗎?”他問,聲音依舊沙啞,卻多了一絲決絕。
辛言沒有回答,隻是扶著牆壁,同樣艱難地站直了身體,用行動做出了選擇。
沒有再多言,兩人相互扶持著,朝著那“鐵鏽呼吸”最狂躁、最痛苦的源頭,向著更深、更暗的地下,踉蹌而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