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紀元 第三十一章:微光中的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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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綠的光暈如同病態的呼吸,籠罩著小小的石潭。水滴聲固執地敲打著寂靜,每一記“嘀嗒”都像是倒數著某種未知的終局。辛言躺在冰冷岩石上的身體,開始出現更劇烈的反應。不再是細微的顫抖,而是間歇性的、無法抑製的痙攣,仿佛有無形的電流在她纖細的骨骼和肌肉間竄動。她緊閉的眼皮下,眼球在快速轉動,額發被冷汗徹底浸透,黏在蒼白得毫無血色的皮膚上。
言今半跪在她身旁,一隻手始終緊握著她的手,另一隻手用手蘸濕的布料,徒勞地試圖擦拭她額頭上不斷沁出的、冰涼的汗珠。他的觸碰似乎成了某種刺激,辛言的囈語變得清晰,卻也更加破碎、混亂,充滿了尖銳的痛苦和抗拒。
“……線……斷了……所有的線……”她的頭在岩石上無意識地擺動,聲音嘶啞,“……色彩在尖叫……融合……又撕開……”
言今的心不斷下沉。這不再是單純的噩夢,更像是感知係統崩壞後的譫妄。她正在“看”到、“聽”到常人無法理解的東西,那是鐵蒺藜汙染侵蝕她“謊言”言靈本質後,泄露出的、世界規則背後的瘋狂底色。
“……不對……排列是錯的……那個詞……不該在那裏……”她猛地弓起身體,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擊中腹部,發出一聲短促的抽氣,“……它在看著我……從所有詞語的縫隙裏……”
言今用力按住她掙紮的肩膀,低沉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她的混亂:“辛言!看著我!我是言今!這裏沒有別的東西!”
他的聲音似乎起到了一絲微弱的錨定作用。辛言劇烈掙紮的動作停頓了一瞬,渙散的目光艱難地試圖聚焦在他臉上,但那焦距隻維持了不到一秒便再次潰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的、近乎孩童般的恐懼。
“……冷……”她蜷縮起來,牙齒開始打顫,聲音帶著哭腔,這是言今從未在她身上見過的脆弱,“……好黑……媽媽……我怕……”
這一聲“媽媽”,像一根冰冷的針,猝不及防地刺入言今的心髒。他看著她褪去所有偽裝和尖刺,隻剩下最原始的無助與恐懼,一股混雜著憐惜與無能為力的酸澀感猛地湧上喉嚨。他不再試圖喚醒她,而是改變姿勢,將她冰冷顫抖的身體小心翼翼地攬入懷中,用自己殘存的體溫去包裹她。
“不怕,”他笨拙地、一遍遍重複著,聲音低沉而沙啞,像是在對懷裏的她說,也像是在對自己強調,“我在這裏。黑暗會過去。”
他的懷抱似乎提供了一個臨時的避風港。辛言的顫抖漸漸平息了一些,但囈語並未停止,隻是內容發生了變化。不再是純粹的恐懼和混亂,開始夾雜著一些斷續的、仿佛在解謎般的片段:
“……碎片……需要坐標……塔不在……地圖上……”
“……聲音……很多聲音……在塔裏爭吵……哭泣……”
“……鑰匙……是……空白……”
言今屏住呼吸,捕捉著這些破碎的詞語。坐標、塔、聲音、空白……這些詞匯與趙教授之前提到的“第一共鳴塔”隱隱對應。辛言在意識混亂的邊緣,是否正在無意識地拚湊那些被汙染、被隱藏的信息?
“塔在哪裏?”他壓低聲音,湊近她耳邊,嚐試引導。
辛言眉頭緊鎖,似乎在抵抗著巨大的痛苦,斷斷續續地回應:“……被……藏起來了……用……巨大的……謊言……”
“……回響……定位……需要……純淨的……噪音……”
純淨的噪音?一個自相矛盾的詞語。言今蹙眉。這似乎指向了某種尋找“第一共鳴塔”的方法,但含義晦澀難明。
突然,辛言的身體再次繃緊,她猛地抓住言今胸前的衣襟,指甲幾乎透衣而入。她的眼睛驟然睜開,瞳孔在幽綠光線下收縮到了極致,裏麵倒映出的卻不是言今的臉,而是某種極度恐怖的景象。
“它來了!”她尖聲嘶叫,聲音刺耳欲裂,“戴著……麵具的……沉默!它要……收割……所有走調的音符!”
話音未落,她猛地推開言今,力量大得驚人,自己則因為反作用力向後倒去,後腦重重磕在岩石上,發出一聲令人心驚的悶響。隨即,她身體一軟,徹底不動了,連那微弱的囈語和痙攣也一同停止。
“辛言!”
言今撲過去,手指顫抖地探向她的頸側。脈搏還在跳動,但比之前更加微弱,如同即將斷裂的遊絲。呼吸幾乎無法察覺。額角被磕碰的地方,緩緩滲出一縷暗紅的血跡,在她蒼白的皮膚上顯得格外刺目。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了言今的心髒。他之前的包紮、喂水、呼喚,所有的努力,在這突如其來的惡化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汙染正在加速,正在吞噬她最後的生機。
他抬起頭,目光絕望地掃過這個幽綠的洞穴。這裏沒有藥,沒有醫生,沒有任何可以對抗這種超自然侵蝕的東西。隻有水,石頭,發光的苔蘚,還有……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了那枚靜靜躺在潭邊的鐵蒺藜上。
那是一切痛苦的源頭。它散發著冰冷與惡意,如同一個永恒的詛咒。
但辛言混亂的話語在他腦中回響——“純淨的噪音”、“鑰匙……是空白”……
一個瘋狂到極點的念頭,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蕈,不受控製地冒了出來。
這鐵蒺藜是“噪音”,是汙染源。但如果……如果“噪音”本身,就是找到“塔”的線索,甚至是某種意義上的“鑰匙”呢?如果辛言的狀態,不僅僅是被汙染,也是在某種無意識層麵,與這“噪音”進行著危險的“共鳴”與“解讀”?
靠近它,無疑是加速死亡。但遠離它,辛言很可能就在下一刻徹底熄滅。
絕境將他逼到了邏輯的懸崖邊。
他看著懷中氣若遊絲的辛言,又看了看那枚沉默的鐵蒺藜。幽綠的光芒映照著他臉上劇烈的掙紮,傷口在每一次急促呼吸下都傳來抗議的劇痛。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水滴聲變得異常響亮,敲打著他的理智。
最終,他眼中閃過一抹近乎絕望的狠厲。
他輕輕將辛言放回幹燥的石麵上,用最後一點幹淨的布料墊在她腦後。然後,他站起身,步履有些踉蹌地,走向那枚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鐵蒺藜。
他不知道自己將要做什麽,也不知道後果會是什麽。
他隻知道,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她這樣消失。
在幽綠微光的注視下,他向著那片凝固的黑暗,伸出了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