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紀元 第三十章:地火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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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成了唯一的庇護所,也是無情的折磨。言今背著辛言,拖著那枚沉重的鐵蒺藜,在迷宮般的廢棄隧道裏不知穿行了多久。時間失去了刻度,唯有肋間傷口持續不斷的鈍痛和逐漸沉重的呼吸,標記著生命力的緩慢流逝。辛言依舊昏迷,氣息微弱得像風中殘燭,伏在他背上的重量,與其說是物理的負擔,不如說是一種精神的鐐銬,鎖住了他所有退縮的可能。
    他不敢回到靠近節點核心的區域,也不敢輕易嚐試任何可能通往地麵的出口。詞典閣的搜索如同懸頂之劍,他隻能在更深、更偏僻的管網係統中艱難求存。尋找水源成了比尋找出路更迫切的需求。幹渴如同火炭,灼燒著他的喉嚨,舔舐著開裂的嘴唇。
    終於,在一段傾斜向下的、布滿了冷凝水汽的狹窄管道盡頭,他聽到了一絲微弱卻連續的水滴聲。
    “嘀嗒……嘀嗒……”
    在這死寂的黑暗裏,這聲音如同仙樂。他循聲而去,手腳並用地爬過一段極窄的縫隙,眼前豁然開朗——一個不大的天然岩洞,洞頂有無數鍾乳石垂下,水珠沿著石尖匯聚,滴落下方一個淺淺的、卻清澈見底的石潭。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泥土和礦物質的氣息。
    更重要的是,在石潭的另一側,岩壁上鑲嵌著一些散發著微弱幽綠色光芒的苔蘚類植物。光線雖弱,卻足以驅散部分令人窒息的黑暗,勾勒出洞穴的大致輪廓。
    幽光苔蘚。舊時代核戰或某種能量泄漏後產生的變異菌類,光芒穩定,不含強烈輻射,是地下幸存者已知的、少數可靠的自然光源之一。
    言今幾乎是撲到潭邊,先是小心翼翼地將辛言放下,讓她靠坐在一塊幹燥的石頭上,然後才迫不及待地俯身,用雙手掬起冰涼的潭水,貪婪地飲用。清水劃過灼痛的喉嚨,帶來近乎奢侈的慰藉。他喝夠了,又撕下相對幹淨的裏襯布料,蘸飽了水,細致地擦拭辛言幹裂的嘴唇,並小心地將水滴浸潤她的口腔。
    做完這一切,他才開始處理自己的傷口。借著幽綠的光線,他看清了肋間那片猙獰——皮肉外翻,邊緣泛白,雖然沒有繼續大量出血,但狀況絕不容樂觀。他用水清洗了傷口,刺骨的冰涼讓他打了個寒顫,卻也暫時壓製了火辣辣的疼痛。他重新包紮,手法因為光線和虛弱而顯得有些笨拙。
    然後,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枚被隨意丟棄在潭邊的鐵蒺藜上。幽綠色的苔蘚光芒照在它鏽跡斑斑、扭曲詭異的表麵上,非但沒有帶來生機感,反而讓它顯得更加陰森,仿佛一塊來自異度空間的惡毒墓碑。那若有若無的冰冷惡意,即使在相對“安全”的這裏,也依舊縈繞不散。
    他移開目光,看向辛言。在幽綠的光線下,她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如同上好的瓷器,仿佛一觸即碎。她手臂上那些黑色的紋路,在光線下顯得更加清晰,如同某種活著的、正在緩慢蠕動的寄生藤蔓,散發著不祥的氣息。
    他伸出手,指尖懸在她冰涼的額頭上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輕輕落下。沒有發燒,隻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他不知道她正在經曆什麽,那鐵蒺藜的汙染在她體內造成了何種傷害。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這裏,等待。
    他從隨身的破爛包裹裏(裏麵隻剩下幾塊幾乎碎成粉末的壓縮餅幹和一小卷還算幹淨的繃帶)找出一點餅幹碎屑,混合著潭水,艱難地咽下,補充著幾乎耗盡的體力。
    時間在幽綠的光暈和單調的水滴聲中緩慢流逝。言今靠在石壁上,閉目養神,卻不敢真正入睡。耳朵時刻捕捉著洞穴外的任何一絲異響,神經如同繃緊的弓弦。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極其微弱、斷斷續續的呻吟聲,讓他猛地睜開了眼睛。
    是辛言!
    她依舊閉著眼,但眉頭緊緊蹙起,身體開始無意識地輕微扭動,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冷汗。嘴唇翕動著,發出一些模糊不清的音節。
    “……不……不是……”
    “……噪音……停下……”
    “……滾開……”
    她的聲音充滿了痛苦和抗拒,仿佛正在與無形的敵人搏鬥。
    言今立刻靠近,握住她冰冷的手,低聲呼喚:“辛言?辛言!能聽到我嗎?”
    辛言沒有回應,反而掙紮得更加劇烈,手指猛地收緊,指甲幾乎掐入他的掌心。“……謊言……也是……結構……”她突然吐出一句相對清晰,卻含義莫名的話,隨即又陷入更深的混亂囈語,“……會被……吞噬……”
    言今的心沉入了穀底。汙染正在侵蝕她的意識。他用力握住她的手,試圖將自己的力量和溫度傳遞過去,一遍遍重複:“堅持住!我們出來了!在安全的地方!”
    他的聲音低沉而穩定,在這幽綠的洞穴裏回蕩,像一塊投入洶湧暗流的巨石,試圖穩住那艘即將傾覆的小舟。
    也許是他的呼喊起了作用,也許是混亂的峰值過去,辛言的掙紮漸漸平息下來,囈語也變得模糊,最終再次歸於沉寂。隻是她的呼吸,似乎比之前更加微弱了幾分。
    言今不敢鬆開她的手,就那樣保持著姿勢,靠坐在她身邊。幽綠色的光芒映照著他疲憊而堅毅的側臉,也映照著辛言蒼白而脆弱的睡顏,以及不遠處那枚沉默而惡意的鐵蒺藜。
    在這與世隔絕的地下洞穴裏,希望與絕望,生機與汙染,以一種詭異的方式達成了暫時的平衡。
    他抬起頭,望向洞穴入口處那片依舊深邃的黑暗。詞典閣的人還在外麵搜索嗎?趙教授和阿明是生是死?那所謂的“第一共鳴塔”又在哪裏?
    所有的問題都沒有答案。
    他現在能做的,隻有等待。等待辛言醒來,或者……情況變得更糟。
    他緊了緊握著她的手,感受著那微弱的、卻依舊存在的脈搏跳動。
    至少,他們還活著。
    至少,還有這地火般的微光,照亮著方寸之地,對抗著無邊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