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紀元 第四十一章: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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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報刺耳,紅光如血,在純白的走廊裏瘋狂潑灑,將一切都染上了一種不祥的、瀕臨毀滅的躁動。言今背靠著那扇依舊緊閉、跳動著錯誤代碼的門,將辛言護在身後,左手中的劍鞘橫於身前,如同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傷獸,麵對著從走廊兩端無聲逼近的白色魅影。
    啞默教徒們沒有奔跑,沒有呼喊,甚至沒有加速。他們隻是邁著那種整齊劃一、如同精密鍾表般規律的步伐,從兩端緩緩合攏。光滑的白色麵具在閃爍的紅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沒有任何孔洞,無法窺見其後是何種表情,唯有那齊刷刷的“注視”,帶著一種非人的、令人脊背發寒的專注。他們手中那頂端鑲嵌暗沉水晶的裝置,此刻正散發出越來越清晰的灰白色光暈,如同某種無形的力場,隨著他們的逼近而不斷壓縮著空間。
    空氣變得粘稠,呼吸變得困難。言今能感覺到那股力場試圖滲透進來,壓製他的行動,甚至……抹除他發出聲音的欲望。這是一種規則層麵的、溫和卻不容抗拒的侵蝕。
    他嚐試調動言靈之力,但那微弱的力量在體內流轉時,如同陷入泥沼,滯澀難行。右臂的藍色紋路傳來一陣陣尖銳的抗議般的刺痛,與這試圖令萬物“靜默”的力場產生著激烈的排斥。
    退無可退。戰,則必死。
    難道真要無聲無息地湮滅在這純白的牢籠裏?連同昏迷的辛言一起,成為這死寂秩序下又一抹被擦除的痕跡?
    不甘。如同暗火,在胸腔裏灼燒。
    就在最前方的啞默教徒距離他已不足五米,那灰白光暈幾乎要觸碰到他衣角的瞬間——
    他身後的辛言,忽然發出了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夢囈般的歎息。
    不是痛苦的呻吟,不是混亂的囈語。那聲歎息……空洞。
    仿佛來自一個沒有任何回聲的深淵,剝離了所有情感,所有意圖,隻剩下存在本身最純粹的、虛無的輪廓。
    緊接著,她一直緊攥著那片暗紫色書頁的手,鬆開了。
    書頁飄落,如同斷翅的紫蝶,悄無聲息地落在純白的地麵上。
    而辛言,緩緩地、自行地,站了起來。
    她的動作沒有絲毫昏迷初醒的虛弱和茫然,而是帶著一種異樣的、流暢而精準的協調感,仿佛一具被無形絲線牽引的完美人偶。她站直身體,目光平靜地——不,那甚至不能稱之為目光,她的眼神空了——望向前方逼近的白色人群。
    言今驚愕地側頭看她:“辛言?”
    她沒有回應。甚至連眼角的餘光都未曾掃過他。她的全部“注意”,似乎都投注在了那些啞默教徒和他們散發的灰白光暈上。
    然後,她抬起了一隻手。那隻曾經布滿詭異黑色紋路的手臂,此刻,那些紋路竟如同退潮般,迅速淡化、消失,仿佛從未存在過。她的手臂恢複了蒼白,卻是一種毫無生氣的、如同上好瓷器般的冷白。
    她對著那壓迫而來的灰白光暈,張開了五指。
    沒有光芒,沒有能量波動,沒有任何可見的異象。
    但就在她五指張開的刹那——
    “靜。”
    一個音節。不是從她喉嚨發出,更像是直接從周圍的空氣中、從規則本身析出的一個概念。清晰,平淡,沒有任何語調起伏,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法則般的重量。
    這個音節落下的瞬間,時間仿佛被強行按下了暫停鍵。
    刺耳的警報聲……消失了。
    瘋狂閃爍的紅光……凝固了。
    那些逼近的啞默教徒,他們整齊的步伐僵在半空,他們手中裝置散發的灰白光暈如同被凍結的煙霧,停滯不動。連空氣中那無處不在的、試圖抹除聲音的力場,也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絕對壁壘,再也無法前進分毫!
    整個走廊,陷入了一種比之前死寂更深沉、更絕對的……靜默。不是被壓製,而是被剝奪。聲音這個概念,在這一刻,在這片區域,被暫時性地、強行地從規則層麵抹去了!
    言今震驚地看著眼前這超乎理解的一幕,看著辛言那空洞而平靜的側臉。這……不是辛言!至少,不是他認識的那個辛言!那個辛言,她的力量源於“謊言”,是編織與扭曲,是充滿機巧與算計的。而眼前這個……是直接的、近乎本源的……否定?
    啞默教徒們那光滑的白色麵具,第一次出現了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顫動。那並非恐懼,更像是一種……係統遇到無法識別、無法處理的錯誤的卡頓。他們僵立在原地,如同斷電的機器人,失去了所有行動指令。
    辛言——或者說,占據了她身體的某種存在——緩緩放下了手。她甚至沒有去看那些被“靜默”的教徒,而是將那隻恢複蒼白的手,輕輕按在了身後那扇緊閉的、跳動著錯誤代碼的門上。
    同樣沒有任何動作,沒有用力。
    “哢。”
    一聲輕響,並非來自物理的鎖舌,更像是某種邏輯開關被撥動。電子鎖麵板上瘋狂跳躍的紅色錯誤代碼瞬間消失,屏幕轉為一片純淨的黑色。然後,厚重的純白門扇,伴隨著極其輕微的氣流聲,向內緩緩滑開了一道縫隙。
    門後,並非房間。
    那是一片……虛無。
    不是黑暗,不是空洞。是一種更徹底的“無”。沒有光線,沒有物質,沒有概念,甚至沒有“空間”的感覺。目光投入其中,仿佛會被那純粹的“無”所吞噬、消解。隻有一股冰冷的、仿佛來自宇宙誕生之前的寒意,從門縫中悄然彌漫出來。
    言今感到自己右臂的藍色紋路傳來一陣劇烈的、近乎撕裂般的刺痛,仿佛在瘋狂預警。他體內的言靈之力更是如同遇到了天敵般,瑟縮著,幾乎要徹底熄滅。
    辛言(?)沒有回頭,也沒有任何示意,隻是邁步,如同回家般自然,踏入了那片令人心悸的虛無之中,身影瞬間被吞噬。
    “等等!”言今下意識地低吼,想要抓住她,卻抓了個空。
    門,依舊開著。那片虛無,如同一個沉默的邀請,或者說,一個冰冷的陷阱。
    走廊裏,那些被“靜默”的啞默教徒依舊僵立著,但言今能感覺到,那絕對的靜默領域正在開始出現極其細微的、如同冰麵將裂前的漣漪。支撐這種規則層麵否定的力量,並非無窮無盡。
    他站在門口,前方是未知的、散發著本源恐懼的虛無,後方是即將恢複行動、充滿敵意的守墓人。
    他看著那片吞噬了辛言的虛無,腦海中閃過她空洞的眼神,閃過她手臂上消失的黑色紋路,閃過那一聲剝奪聲音的“靜”。
    她身上發生了什麽?那片虛無之後,又是什麽?
    沒有時間猶豫了。
    言今深吸一口氣,壓下右臂那幾乎要讓他暈厥的劇痛和體內力量的紊亂,不再去看身後那些開始微微顫動的白色身影,邁開腳步,緊跟著踏入了那片純粹的、冰冷的……
    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