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紀元 第五十一章:鞋匠的話
字數:3610 加入書籤
從小院兒出來,倆人悶著頭又走了兩條胡同。街上還是那副死氣沉沉的樣兒,偶爾見著個人,也都跟避貓鼠似的,貼著牆根兒溜。言今心裏頭那團棉花,越堵越瓷實。
“這麽瞎撞不是法子,”他喘著氣,靠在個掉光了漆的電線杆子上,“得找個明白人問問。”
辛言沒言聲,四下裏瞅了瞅,目光落在胡同口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那兒坐著個老頭兒,麵前擺著個小馬紮,身邊堆著些破鞋爛掌子,正低頭拿著錐子線繩,補一隻張了嘴的舊布鞋。是個鞋匠。
這鞋匠瞧著倒和旁人不大一樣,臉上雖說也是菜色,可那眼神沒那麽慌,手裏活兒也沒停,一針一線,穩穩當當。
言今和辛言互相看了一眼,慢慢走過去。
“老師傅,忙著呢?”言今搭訕道。
鞋匠抬起頭,瞅了他們一眼,又低下頭繼續納鞋底,嘴裏“嗯”了一聲,算是應了。
“跟您打聽個道兒,”言今蹲下身,盡量讓自個兒顯得和氣,“您知道……‘塔’嗎?”
鞋匠納鞋底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他沒抬頭,聲音悶悶的:“啥塔?沒聽說過。”
言今心裏明鏡似的,這老頭兒沒說實話。他也不急,從兜裏摸出半塊壓得變了形的壓縮餅幹——這是最後一點能入口的玩意兒了,遞過去。“老師傅,您抽煙不?沒啥好玩意兒,墊巴墊巴。”
鞋匠瞅了瞅那半塊餅幹,喉結滾動了一下,卻沒接。“抽不起,”他又低下頭,“這年月,能糊弄著喘氣兒就不賴。”
話是這麽說,可他那眼神,在言今和辛言身上又多溜了兩圈,尤其是在辛言那過於蒼白的臉上停了一瞬。
辛言一直沒言語,這時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淩淩的:“老師傅,您這鞋,是給‘裏頭’補的?”她說著,眼光往街那頭啞默教徒消失的方向瞟了瞟。
鞋匠身子微微一僵,手裏的錐子差點紮歪嘍。他抬起頭,重新打量辛言,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驚疑。“閨女,”他壓低了嗓子,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聲兒,“這話可不敢亂說。”
“我們剛從‘底下’上來,”辛言像是沒聽見他的警告,自顧自地說,“見過那‘響動’,也見過……那藍汪汪的玩意兒。”
鞋匠的臉色徹底變了。他左右瞅了瞅,見街上沒人留意這邊,才把身子往前探了探,聲音壓得更低,帶著股子神秘和恐懼:“你們……真從‘底下’來的?見了那‘邪祟’?”
言今點了點頭,把右胳膊那腫得老高的肩膀往前湊了湊,“瞧見沒?這就是拜它所賜。”
鞋匠盯著他那不自然的肩膀,又看看辛言,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他把手裏的破鞋放下,拿起旱煙袋,卻沒點,隻是捏在手裏摩挲著。
“那‘塔’……”他咂咂嘴,像是不知道從何說起,“老人們嘴裏傳下來的,說是早年間就有了,比那些‘白衣服’啞巴還早。不是咱們這號人能蓋的玩意兒。”
“在哪兒?”言今緊著問。
鞋匠搖了搖頭,“說不準地方。隻聽老輩人講,那塔‘不在高處,在深處’,是個‘收聲兒’的地界兒。”他指了指自個兒的耳朵,又指了指心口,“收的是這兒的聲兒,這兒的響動。”
言今心裏一動,想起石室裏那前人刻的字——“塔在聽”。
“收去幹啥?”辛言問。
鞋匠臉上露出一種混雜著敬畏和恐懼的神色。“那誰知道?許是……埋起來?化了?反正,沒了聲響,人就‘清淨’了,跟那些‘白衣服’似的。”他頓了頓,又添了一句,聲音更低了,“可也有那不服管的‘聲兒’,又硬又邪乎,收不進去,就變成了‘禍害’,在底下瞎折騰。你們見的,怕就是那路貨色。”
言今和辛言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了然。那“邪性地界”的“響動”和藍光怪物,果然是諧律器沒能完全“消化”的“噪音”。
“老師傅,”言今湊近些,“您知道‘回響之扉’嗎?咋能找到那地界兒?”
鞋匠聽到這四個字,像是被蠍子蜇了一下,猛地往後一縮,連連擺手:“不知道!沒聽說過!你們可別再問了!”他慌裏慌張地收拾起地上的家夥什兒,像是要收攤兒。
“老師傅,”辛言忽然伸出手,按住了他那隻正要拿錐子的、布滿老繭的手。她的手冰涼,鞋匠卻像是被燙著似的,哆嗦了一下。
辛言看著他驚恐的眼睛,一字一頓地,用那種近乎耳語,卻又清晰無比的聲音說:“那‘塔’,它自個兒,也在‘響’。您聽不見嗎?”
鞋匠的臉,瞬間變得慘白,沒了一點人色。他張著嘴,瞪著眼,看著辛言,像是看見了什麽極其可怕的東西。他猛地抽回手,抱起那堆破鞋爛掌子,連小馬紮都顧不上拿,踉踉蹌蹌地就往胡同深處跑,轉眼就沒了影兒。
言今看著那空蕩蕩的牆角,心裏頭直發沉。他回頭瞅辛言,她站在那裏,望著鞋匠消失的方向,臉上還是沒什麽表情,可那眼神,深得像是兩口古井。
“你咋知道他……”言今想問,又不知該怎麽問。
辛言收回目光,彎腰撿起鞋匠落下的那根納鞋底的錐子,在手裏掂了掂。“我聽見的,”她輕聲說,像是在自言自語,“那‘塔’的響聲……跟別個不一樣。又沉,又空,像是……餓了的動靜。”
她把錐子揣進兜裏,拍了拍手上的土。“哥,這地界兒,怕是也待不長了。”
言今明白她的意思。那鞋匠嚇成那樣,保不齊會去給“白衣服”報信兒。
倆人不敢再多耽擱,順著胡同,盡量挑那背靜的小道兒走。天漸漸擦黑了,灰蒙蒙的天上連顆星星都瞧不見。街麵上更靜了,靜得嚇人。
正走著,前頭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雜亂的腳步聲,還夾雜著低低的嗬斥聲。
言今心裏一緊,拉著辛言趕緊閃身躲進一個黑乎乎的門洞子裏。剛藏好,就見一隊啞默教徒,押著兩個人,從街那頭快步走過來。被押著的那倆人,瞧著也是普通幸存者的打扮,耷拉著腦袋,身子抖得像風裏的樹葉。
教徒們這回沒走那死人的步子,顯得有些急,手裏的灰白光暈掃來掃去,像是在搜尋什麽。
言今屏住呼吸,緊緊貼著冰冷的牆壁。他覺著右胳膊上的藍道道,又開始針紮似的疼。
那隊人沒發現他們,押著人,很快消失在街道的另一頭。
言今剛鬆口氣,卻聽見辛言在他耳邊極輕地說:“哥,看地上。”
言今低頭一瞧,門洞子口的泥地上,不知被誰用石子兒,匆匆劃拉了幾個字,字跡潦草,卻看得他心頭一跳:
“西,廢廠,有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