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紀元 第六十一章:破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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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禁”字的意念,像塊千斤重的寒冰,兜頭砸下。言今隻覺得胸口發悶,嗓子眼發甜,眼前金星亂冒,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他死死咬著牙,用那隻好手撐住膝蓋,才沒栽倒在地。扭頭看辛言,她更是淒慘,一口血沫子噴出來,身子軟得像攤泥,直往地下出溜,要不是言今眼疾手快撈了一把,怕是要直接癱那兒。
    四周那沙沙的書寫聲,這會兒變成了催命的鑼鼓點兒,又急又密。懸浮的卷軸上,那些個鎖鏈、枷鎖的符號,眼瞅著就要從紙上蹦出來,化成真家夥往他們身上套!冰冷的規則之力,跟臘月裏的穿堂風似的,嗖嗖地往骨頭縫裏鑽,要把人凍僵嘍。
    言今心裏頭瓦涼。完了,這遭怕是真要折在這兒了。他瞅著懷裏氣若遊絲的辛言,又看看那半空中兀自旋轉、散發著森森寒氣的幽藍符號,一股子邪火猛地從心底竄了上來。
    憑啥?憑啥就得由著這冷冰冰的玩意兒定規矩?外頭那些人,連哭喪都得憋著,不就是因為這勞什子“戒律”?
    他右胳膊上那些沉寂的藍道道,像是被這股子不甘心的邪火點著了,“噗”地一下,竟又微弱地亮了起來,不再是先前被壓製時的黯淡,那光裏帶著點……擰巴的,不服氣的勁兒。
    也就在這當口,靠在他懷裏、眼看就要不行的辛言,忽然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她沒睜眼,嘴唇卻翕動著,吐出幾個幾乎聽不見的字音:
    “它……怕亂……”
    言今一愣。怕亂?
    他猛地抬頭,再去看那幽藍符號。這一細看,還真讓他瞧出點門道。那符號旋轉得是快,散發出的規則之力是強,可那光芒,似乎不像剛才那麽穩當了,隱隱有些發飄,尤其是當周圍那些卷軸書寫得越發瘋狂、符號扭曲得越發厲害時,那幽藍光芒的流轉,就會出現一絲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滯澀。
    就像個死要麵子活受罪的教書先生,底下學生越鬧騰,他板子打得越響,心裏頭其實越沒底!
    辛言說的對!這“戒律”,它自個兒也怕亂!它追求絕對的秩序,就最容不得半點“不協”!
    一個大膽到近乎瘋狂的念頭,如同電光石火,劈進了言今的腦海。
    硬碰硬,是雞蛋撞石頭。可要是……把它賴以維持秩序的這套“書寫”本身,給攪和亂了呢?
    他低頭看了看辛言那蒼白如紙的臉,又看了看自己那閃著微弱藍光的右胳膊。賭了!
    他不再試圖去對抗那股擠壓過來的規則之力,反而鬆開扶著辛言的手,任由她軟軟地靠坐在一個卷軸架旁。然後,他抬起那隻刺撓發脹的右胳膊,不是對著那幽藍符號,而是猛地朝著旁邊一個正在瘋狂書寫著鎖鏈符號的懸浮卷軸,胡亂地一揮!
    他不懂啥規則,更不會書寫,他這一下,純粹是瞎胡鬧,是發泄,是把心裏頭那點憋屈和不忿,借著胳膊上那點與“噪音”沾邊的藍光,不管不顧地潑灑出去!
    “刺啦——!”
    一聲怪響,像是布帛被強行撕裂。那被藍光掃過的卷軸,上麵書寫的鎖鏈符號猛地一僵,隨即像是滴入了清水的濃墨,瞬間暈染、扭曲、變形,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樣!那負責書寫的無形筆尖,也像是卡了殼,發出一連串急促而雜亂的“哢噠”聲。
    有效!
    言今精神一振,也顧不上右胳膊傳來的酸麻,如同一個闖進了學堂的頑童,掄起那閃著藍光的胳膊,朝著周圍那些懸浮的卷軸,左一下,右一下,胡亂地劃拉、拍打起來!
    “刺啦!”“噗嗤!”“嘎吱!”
    怪響接連不斷。被他那帶著“異質”藍光碰到的卷軸,上麵的符號紛紛扭曲、潰散,書寫的過程被打斷,變得一團糟。整個“律典之間”那嚴密、有序的沙沙聲,開始出現了不和諧的雜音,像是運轉精密的機器裏,被扔進了幾把沙子。
    那半空中的幽藍符號,旋轉的速度明顯亂了一下!散發出的冰冷規則之力,也出現了一絲波動。
    靠坐在架子旁的辛言,不知何時睜開了眼。她看著言今在那“胡作非為”,看著那混亂的卷軸和波動起來的幽藍符號,蒼白的臉上,竟緩緩勾起了一個極淡、極疲憊,卻又帶著點解氣的弧度。
    她也抬起了手。不是去攻擊,而是伸出那根之前沾染了黑氣的手指,淩空,極其緩慢地,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毫無意義的圈。
    這個圈,沒有任何力量波動,卻像是一個最根本的、“無效”的宣言,輕飄飄地,落入了這片由“有效”規則構成的空間。
    如同最後一根稻草。
    “嗡——!”
    那幽藍符號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悲鳴,旋轉驟然停止!光芒劇烈地閃爍、明滅,仿佛隨時都會崩潰。周圍所有的懸浮卷軸,書寫聲戛然而止,上麵的符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模糊、黯淡。
    冰冷的規則壓迫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言今停下胡亂揮舞的胳膊,拄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了。右胳膊又脹又麻,抬都抬不起來。
    辛言扶著卷軸架,掙紮著想站起來,試了兩下,沒成功,隻好靠著架子坐下,望著那明滅不定的幽藍符號,眼神複雜。
    那幽藍符號掙紮了片刻,最終,那凝實的光芒還是如同風中殘燭般,熄滅了。符號本身並未消失,卻變得透明、虛幻,不再散發出任何力量。它緩緩飄落下來,落在辛言麵前。
    辛言看著那虛幻的符號,沉默了一會兒,伸出手,將它輕輕握住。
    符號入手冰涼,卻再無之前的排斥。它像是一點微光,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她的掌心。
    也就在這一刻,八角廳堂一側的牆壁上,悄無聲息地滑開了一道新的門扉,後麵是通往上一層的、旋轉的光影階梯。
    同時,言今覺得自個兒懷裏一沉,像是多了個啥東西。他伸手一摸,摸出來一本薄薄的、樣式古樸的線裝書,書皮是深藍色的,上麵空無一字。
    他疑惑地翻開,裏麵也是空空如也,一頁頁白紙。
    “這……”他看向辛言。
    辛言望著那新出現的階梯,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融入了符號的掌心,輕聲道:“空的‘律冊’……許是讓咱們……自個兒寫點啥?”
    她頓了頓,抬眼看向言今,臉上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混合著疲憊與釋然的神情。
    “哥,”她說,“這‘戒律’的味兒……我嚐著了。以後扯謊……怕是得更費點勁了。”
    言今看著她那依舊蒼白,眼底卻似乎多了點不一樣東西的臉,心裏頭那根一直緊繃的弦,莫名地鬆了一下。他把那本空白的“律冊”小心揣進懷裏,走過去,向她伸出了那隻好手。
    “費勁就費勁吧,”他咧嘴想笑,卻扯動了臉上的肌肉,疼得他直抽氣,“能活著胡扯,總比死了強。”
    辛言看著他那齜牙咧嘴的怪樣,沒說話,隻是伸手抓住了他的手,借著他的力氣,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
    倆人互相攙扶著,沒再看這滿室的狼藉,也沒理會那變得虛幻的“戒律”詞根,一步一步,朝著那新的階梯走去。
    身後的“律典之間”,一片死寂。隻有那些失去了光澤、符號模糊的卷軸,還靜靜地懸浮著,訴說著方才那場不成體統的“亂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