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紀元 第七十四章:殘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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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白光散去,腳下是實打實的地麵,帶著一股子陳年灰塵的幹澀氣味。言今踉蹌一步,站穩了,才發現已置身於一處迥異於前的所在。
    不再是無限延伸的鏡廊,而是一間四四方方的石室。不大,堪堪能容十來人站立。石壁粗糙,透著青黑色的冷硬,上麵布滿了深淺不一的劃痕,像是被什麽利器反複刮擦過。頂上懸著一盞不知燃了多久的油燈,燈焰如豆,昏黃的光勉強驅散著角落的黑暗,卻也將整個石室映照得愈發壓抑、逼仄。
    辛言靠在他身側的牆壁上,呼吸急促,臉色白得嚇人,閉著眼,似乎在極力平複體內翻騰的氣血。她右手無力地垂著,掌心的藍光已徹底熄滅,隻留下一個淡淡的、仿佛隨時會消失的印記。
    言今自己的狀況也好不到哪兒去。胳膊上的藍色印記黯淡無光,傳來陣陣酸麻的鈍痛。腦子裏更是亂糟糟一團,鏡廊中最後那個特殊的鏡像,以及它手中托著的、關於妹妹的記憶光球,如同鬼魅般在他眼前反複閃現。
    那東西……到底是什麽?為何獨獨它不同?它能抽取人心底最深的記憶,是想做什麽?警示?嘲弄?還是……別的什麽?
    他用力甩了甩頭,試圖將這些紛亂的念頭壓下。眼下最要緊的,是弄清楚身在何處,以及辛言的傷勢。
    “還好嗎?”他低聲問,聲音因幹渴而沙啞。
    辛言緩緩睜開眼,眼神裏帶著一絲罕見的疲憊,但依舊清明。“死不了。”她簡短地回答,試圖站直身體,卻牽動了內傷,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言今扶住她,目光掃過這間空蕩蕩的石室。除了他們進來的那個方向——如今隻是一麵光禿禿的、與其他無異的石壁,再無明顯的出入口。這裏,像是一個完全封閉的盒子。
    “沒路了?”他心頭一沉。闖過了歸墟,熬過了白玉京,打碎了無數鏡像,難道最終要困死在這間小小的石室裏?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微弱、仿佛從極遙遠地方傳來的聲音,鑽入了他的耳中。
    那聲音……像是許多人在同時低語、爭吵、哭泣、狂笑……聲音混雜不堪,聽不真切具體內容,卻帶著一股子濃得化不開的怨懟、不甘與瘋狂。它們並非來自石室之外,倒像是……從四麵八方的石壁內部滲透出來的!
    言今屏住呼吸,凝神細聽。那聲音時斷時續,如同壞掉的留聲機,重複著某些破碎的片段。
    “……不該是這樣……”
    “……還給我……”
    “……為什麽是我……”
    “……一起……毀滅吧……”
    這些殘破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衝擊著言今的心神。他感到一陣心煩意亂,腦海中那些被強行壓下的、關於妹妹的愧疚與自我懷疑,竟又有抬頭之勢。
    他猛地看向辛言,見她也是臉色微變,顯然也聽到了這些“殘響”。
    “是……那些被鏡像吞噬,或者困在鏡廊裏的……意識殘留?”言今猜測道,喉嚨有些發緊。這整座塔,仿佛就是一個巨大的活物,不僅吞噬記憶,連失敗者的意識碎片也不放過,將它們碾碎、混合,變成了這無處不在的、折磨人的背景噪音。
    辛言沒有回答,她掙脫言今的攙扶,踉蹌著走到一麵石壁前,伸出手,指尖輕輕觸碰到那些冰冷的、布滿劃痕的石頭。
    就在她指尖觸及石壁的瞬間,那麵石壁上的劃痕,竟如同活過來一般,微微亮起了暗紅色的光芒!緊接著,一幅幅混亂、扭曲、快速閃動的畫麵,伴隨著更加清晰、更加尖銳的哀嚎與詛咒,猛地衝入了辛言的腦海!
    她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像是觸電般猛地收回手,後退幾步,背靠著另一麵牆壁才勉強站穩,額頭上瞬間沁出細密的冷汗。
    “不能……直接接觸……”她喘息著說,眼神裏帶著一絲驚悸,“這些‘殘響’……有很強的汙染性……”
    言今心頭一緊。看來,這石室本身,就是一處囚禁、消磨這些意識殘響的牢籠。而他們,不幸闖了進來。
    那昏黃的油燈,燈焰忽然不安地跳躍了幾下。石室內的“殘響”聲音陡然增大了數倍,變得更加尖銳、狂躁!四麵石壁上的暗紅光芒明滅不定,那些混亂的畫麵仿佛要突破石壁的束縛,撲將出來!
    一股龐大而混亂的負麵情緒浪潮,如同實質般壓向兩人!絕望、憤怒、憎恨、瘋狂……種種極端意念,試圖撕裂他們的理智,將他們同化成這“殘響”的一部分!
    言今隻覺得頭痛欲裂,眼前陣陣發黑,無數不屬於他的、充滿惡意的念頭在腦海中翻騰。他死死咬著牙,憑借意誌力硬扛,懷中的土黃冊子再次傳來溫熱,護住他靈台最後一點清明。
    辛言的情況更糟,她本就心神受損,此刻在這狂暴的“殘響”衝擊下,臉色已由白轉青,身體微微痙攣,眼看就要支撐不住。
    不能坐以待斃!
    言今目光掃過那盞唯一穩定的光源——懸在頂上的油燈。這燈能在如此環境中保持不滅,定有蹊蹺!
    他強忍著腦海中的翻江倒海,猛地踏前幾步,來到石室中央,抬頭死死盯住那豆大的燈焰。他將所有意念集中,不再去抗拒那些“殘響”,而是試圖去感知、去理解它們那混亂核心中,唯一共通的、也是最原始的訴求——
    存在過的證明。
    哪怕扭曲,哪怕痛苦,哪怕隻剩下這瘋狂的殘響,它們也拒絕被徹底遺忘,拒絕歸於絕對的“無”!
    他將這份從無數瘋狂中提煉出的、帶著悲涼底色的“理解”,混合著土黃冊子裏那些搶回來的“回甘”所代表的“真實存在”,化作一股無聲的呐喊,投向那盞油燈!
    “我知道你們存在過!”
    燈焰猛地一漲!昏黃的光芒驟然變得明亮、穩定,如同在這絕望的牢籠中,撐開了一小片安寧的結界!
    那狂暴的“殘響”如同被無形的手扼住,瞬間減弱了大半!石壁上暗紅的光芒也黯淡下去,那些混亂的畫麵變得模糊。
    壓力驟減。
    言今脫力般單膝跪地,大口喘著氣,汗水已浸透衣衫。
    辛言靠著牆壁滑坐下來,劇烈地咳嗽著,但眼神裏的混亂已逐漸平息。
    石室內,恢複了那種低沉的、仿佛來自遙遠地方的背景噪音 level。
    短暫的安寧中,言今忽然聽到,在那減弱了的“殘響”深處,似乎夾雜著一個……與眾不同的、極其微弱的哼唱聲。調子不成調,斷斷續續,卻莫名帶著一點……孩童般的、單純的節奏。
    這哼唱聲,與周圍那些充滿怨毒的殘響格格不入。
    他掙紮著站起身,循著那微弱的哼唱聲,走到對麵那麵石壁前。這麵牆壁上的劃痕似乎比其他幾麵要淺一些,也少一些。
    他將耳朵輕輕貼了上去。
    那哼唱聲清晰了一點點。確實是個孩童的聲音,哼著某種早已失傳的、簡單的歌謠。哼唱聲中,沒有怨懟,沒有瘋狂,隻有一種……被遺忘許久的、幹淨的悲傷。
    就在這時,這麵石壁靠近角落的地方,幾道看似雜亂的劃痕,在昏黃燈光的照耀下,隱約組成了一個極其隱蔽的、向內凹陷的……手掌印記。
    言今心中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