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紀元 第七十七章:青衣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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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軸那聲“嘎吱”,像是掐著脖子擠出來的,在這死寂的倒懸林裏,刺得人耳膜發癢。言今推開門縫,那股子混雜著鐵鏽和腥甜的怪味兒更衝了,直往腦門裏鑽。他眯著眼,借著裏頭那青白色的光往裏瞧。
    這一瞧,渾身的汗毛唰地立了起來。
    屋裏頭,和他想的不一樣。沒有堆積的破爛,也沒有橫七豎八的屍骸,反倒是……異常的“整齊”。
    這屋子是倒懸著的,原本的房梁屋脊現在成了踩在腳下的“地麵”,而原本的地麵,則成了高高在上的“頂棚”。可這上下顛倒的屋裏,卻靠牆立著幾個多寶閣似的木架子,架子也是倒著的,腳朝上,頭朝下,牢牢“釘”在如今是“地麵”的房梁上。架子上,分門別類,擺放著許許多多……零件。
    人的零件。
    有整條的手臂,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關節處能看到精細的金屬軸承和纏繞的、閃著幽光的絲線;有單獨的手掌,五指微張,指甲修剪得整齊,掌心卻鏤刻著複雜的符文;還有一顆顆頭顱,男女老少皆有,麵容安詳如同沉睡,眼皮卻都緊閉著,脖頸斷口處光滑,露出裏麵齒輪咬合的結構。
    這些“零件”都擦拭得幹幹淨淨,一塵不染,在屋內中央那盞懸吊著的、散發著青白色火焰的古怪燈籠照耀下,泛著一種冰冷的、非人的光澤。
    屋子正當間,擺著一張寬大的石台,石台旁,背對著門口,坐著一個人。
    那人穿著一身漿洗得有些發白的青布長衫,身形瘦削,頭發用一根木簪隨意挽著。他正低著頭,手裏拿著些小巧的銼刀、刻針之類的工具,在一隻斷手上細細地忙碌著。那斷手的手指被他撥弄著,發出極其輕微、規律的“哢噠”聲,像是在調試機括。
    似乎是聽到了門口的動靜,那青衫人的動作頓住了。
    他沒有立刻回頭,隻是緩緩地,將手中的工具一件件放下,在那石台上擺得整整齊齊。然後,他才慢慢地,轉過身來。
    那是一張平平無奇的臉,約莫四十上下年紀,麵色有些蒼白,眼神平靜得像兩潭深井的水,看不到絲毫波瀾。他的目光在言今和辛言身上掃過,尤其是在辛言那明顯帶著傷、氣息不穩的狀態上停留了一瞬,最後落回言今臉上。
    “有客自遠方來。”他開口了,聲音不高不低,帶著點沙啞,卻異常平穩,聽不出喜怒,“陋室淩亂,見笑了。”
    言今喉嚨有些發幹,這地方,這景象,這人的平靜,都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邪性。他握緊了拳,胳膊上那黯淡的藍光印記微微發熱,像是在預警。“你是誰?這是什麽地方?”
    青衫人沒有回答,反而站起身,走到旁邊一個木架子前,取下一隻調試好的、蒼白修長的手,拿在手裏端詳著,像是在欣賞一件藝術品。“此地無名,不過是一處修補殘軀的工坊罷了。”他語氣平淡,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我嘛,就是個匠人,修補些壞了的東西。”
    他說著,目光轉向辛言,那平靜的眼神裏,似乎多了一絲……興趣?“這位姑娘,傷得不輕。經絡紊亂,心神受損,像是被極霸道的力量反噬所致。若信得過在下,或可一試。”
    辛言眼神一冷,沒有接話,隻是微微挪動腳步,將半邊身子隱在言今側後方,右手悄無聲息地按在了腰後某處。
    言今心念急轉。這匠人言語古怪,身處這等詭異之地,做的又是這等駭人聽聞的“活計”,絕非善類。但他似乎……並無立刻動手的意思?
    “修補?”言今盯著他手中那隻斷手,強壓下心頭的寒意,“用這些……東西?”
    匠人將那斷手輕輕放回架子,轉過身,麵對著他們,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萬物皆有其理,壞了,便需修補。人身亦是如此。記憶會磨損,情感會崩壞,軀殼……自然也會朽爛。換掉壞掉的部件,裝上好的,便能繼續‘用’下去,豈不省事?”
    他說得理所當然,仿佛在談論修理一件尋常的家什。
    “繼續……用?”言今捕捉到這個詞,心底寒氣直冒。他把人,當成了工具?器物?
    “不然呢?”匠人反問道,那平靜的眼神裏,終於透出一絲極淡的、近乎麻木的困惑,“壞了,不修,難道任由其徹底腐爛,化作這倒懸林裏的一捧淤泥?那才是真正的浪費。”
    他指了指周圍架子上那些冰冷的“零件”。“這些,都曾是‘壞掉’的,被我尋來,拆解,修補,打磨,以待後用。它們比原先更堅固,更穩定,不會再被無謂的情感、記憶所拖累。這才是……進化。”
    言今聽得頭皮發麻。這人的理念,已然扭曲到了極致。在他眼裏,活生生的人,與一台機器、一件家具,並無區別。
    “我們不需要你的‘修補’。”言今斬釘截鐵地說道,拉著辛言,緩緩向門口退去。
    匠人看著他們的動作,並未阻攔,隻是那平靜的眼神,漸漸冷了下去。“由不得你們。”
    他話音未落,也不見他有何動作,屋子角落的陰影裏,突然站起了兩個“人”!
    那兩人穿著普通的粗布衣服,一男一女,麵容呆滯,眼神空洞,動作卻異常敏捷,悄無聲息地封住了門口。他們的手臂、脖頸等裸露的皮膚上,隱約能看到與架子上那些“零件”類似的接縫和金屬光澤。
    活傀儡!
    言今心頭一緊,將辛言護在身後,胳膊上的藍光艱難地亮起,凝聚成一層稀薄的光暈。
    匠人搖了搖頭,似乎有些失望。“抗拒,是無謂的掙紮。接受‘修補’,方能得大自在,大安寧。”他抬起手,指向辛言,“尤其是你,姑娘。你體內的‘噪音’已然失衡,若不加以疏導和‘加固’,遲早會徹底崩毀,屆時,神仙難救。”
    辛言瞳孔微縮,這匠人,竟能一眼看穿她體內“噪音”的狀況?!
    那兩具活傀儡,邁著僵硬的步伐,一步步逼近。
    言今深吸一口氣,知道一場惡戰在所難免。這第八層的凶險,果然非同一般。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匠人忽然像是察覺到了什麽,猛地轉頭,看向屋子深處,那青白色燈籠光芒未能完全照亮的一片黑暗角落。
    他臉上那萬年不變的平靜,首次出現了一絲裂痕,眉頭微微蹙起。
    “時候……到了。”他喃喃自語,語氣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他不再理會言今二人,竟是轉身,快步走向那片黑暗,身影迅速被陰影吞沒。
    那兩具逼近的活傀儡,也同時停下了動作,如同被斷了線的木偶,僵立在原地,恢複了死寂。
    言今和辛言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疑。
    這匠人,為何突然離去?那片黑暗裏,藏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