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紀元 第七十六章:倒懸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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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向下的階梯,幽深得很,像是直通地肺。腳踩在石階上,聲音悶悶的,傳不遠,就被四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給吞了。空氣裏那股子灰塵味兒淡了,換上了一股子潮濕的、帶著腐爛草木和鐵鏽混合在一起的怪味兒,吸進鼻子裏,涼颼颼的,直往腦門頂鑽。
    言今攙著辛言,一步步往下挪。辛言的傷還沒緩過來,腳步有些虛浮,大半重量都倚在他身上。她沒說話,隻偶爾因牽動內傷而極輕地吸一口氣,在這死寂的階梯裏,聽得格外清楚。
    走了約莫半盞茶的工夫,眼前豁然開朗,卻又讓人瞬間屏住了呼吸。
    階梯到了盡頭,連接著的,是一片無法用常理揣度的詭異空間。
    頭頂上方,不再是塔的穹頂,而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渾濁的暗黃色“天空”,沒有日月星辰,隻有緩慢蠕動的、如同膿瘡般的雲團,散發出令人作嘔的微光。借由這微弱的光,可以看到,他們正站在一片“地麵”上,但這地麵,並非泥土沙石,而是無數粗壯、扭曲、倒垂下來的巨大樹根,相互糾纏、盤繞而成!樹根濕漉漉的,布滿粘滑的青苔和叫不出名字的慘白色菌類,踩上去,軟中帶硬,滑膩不堪,稍不留神就能崴了腳。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這些倒垂的樹根之上,並非光禿禿的——它們“生長”著東西。
    那是一片片“倒懸”的屋舍、街巷、乃至殘破的城樓!
    這些建築,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連根拔起,又胡亂地、頭下腳上地“種植”在了這倒垂的樹根叢林之中。歪斜的木質閣樓,半塌的磚石院落,掛著破敗招牌的店鋪,甚至還有一架隻剩骨架的馬車,全都死死地“長”在樹根上,與那些濕滑的苔蘚和菌類融為一體。許多建築已經腐朽不堪,木料發黑,磚石剝落,露出裏麵空洞洞的黑暗,像是一隻隻死不瞑目的眼睛。
    所有的東西,都是倒著的。
    言今抬頭(或者說,是看向這片空間的“上方”),能看到那些屋舍的“屋頂”緊貼著上方的樹根,“地基”卻遙遙指向下方無盡的黑暗深淵。一條條本應是平地的街巷,此刻如同扭曲的蟒蛇,垂直地懸掛在視野裏。這種徹底顛倒的認知,讓他一陣強烈的眩暈,胃裏翻江倒海。
    “這……是什麽鬼地方?”他喃喃自語,聲音在這片死寂中顯得格外突兀。
    辛言也穩住了身形,強忍著不適,銳利的目光掃過這片倒懸的建築叢林。“第八層,‘倒懸林’。”她聲音低沉,“據說……是塔吞噬掉的、某些‘失敗世界’的殘骸,被胡亂堆積於此,成了這副模樣。”
    失敗世界的殘骸?言今心頭巨震。這塔,不僅能吞噬人的記憶,連世界都能吞噬、消化,然後將殘渣丟棄在這種地方?
    空氣中彌漫著那股腐爛與鐵鏽混合的氣味,更濃了。隱約地,還能聽到一些極其細微的、仿佛從那些倒懸建築深處傳來的聲音——不是之前石室裏的瘋狂殘響,而是另一種……空洞的、機械的重複聲響,像是壞掉的鍾擺,又像是滴水穿石,規律得令人心頭發瘮。
    兩人小心翼翼地在這片由倒垂樹根構成的“地麵”上行走。樹根之間的縫隙很大,下方是深不見底的黑暗,偶爾有冷風從深淵中吹上來,帶著刺骨的寒意。
    他們經過一座倒懸的茶館,招牌上的字跡早已模糊,幾隻粗壯的樹根直接從屋頂穿入,又從地板(現在是上方)穿出,將整個茶館死死固定住。透過歪斜的窗欞,能看到裏麵桌椅翻倒,茶具碎了一地,全都覆蓋著厚厚的灰塵和菌絲。
    又走過一條垂直懸掛的街巷,兩旁是倒置的店鋪,布幌子耷拉著,顏色褪盡。一家肉鋪的鉤子上,還掛著一塊幹癟發黑、難以辨認原貌的東西,隨著不知從何而來的微風,輕輕晃蕩。
    死寂,荒誕,還有一種被時間遺忘的、徹底的腐朽。
    “看那裏。”辛言忽然停下腳步,指向斜上方(對他們而言是斜下方)的一處。
    言今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隻見在遠處一片尤其密集的倒懸建築群中,似乎有一點極其微弱的、不同於周圍環境的……活動的光暈在閃爍。那光暈很淡,帶著一點青白色,在這片死氣沉沉的倒懸林裏,如同黑夜中唯一的螢火。
    有光,就可能有人,或者……別的什麽。
    “過去看看?”言今征詢辛言的意見。
    辛言點了點頭。在這完全迷失方向的地方,任何一點異常,都可能是線索。
    他們調整方向,朝著那點微光艱難跋涉。在倒垂的樹根上行走,需要極高的平衡和耐心,速度根本快不起來。越靠近那片建築群,那股鐵鏽味就越發濃重,甚至蓋過了腐爛的氣息。
    那是一片規模不小的倒懸宅院,青磚黑瓦,依稀能看出昔日的規整氣象,隻是如今被樹根撕裂、貫穿,顯得破敗不堪。那點青白色的光暈,正是從宅院深處,一座似乎是主屋的建築裏透出來的。
    兩人互相攙扶著,攀過幾根橫亙在前的巨大樹根,終於來到了那主屋的“下方”。主屋的“大門”(現在是朝上開的)緊閉著,門板上雕刻的花紋已被苔蘚覆蓋大半。那青白色的光,就從門縫裏絲絲縷縷地滲出來。
    言今深吸一口氣,伸手推了推那扇沉重的木門。門軸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竟被他緩緩推開了一道縫隙。
    一股更加濃烈的、帶著腥甜氣的鐵鏽味,混雜著陳年灰塵的味道,撲麵而來。
    借著門縫裏透出的青光,言今看清了屋內的景象。
    這一看,讓他渾身的血液幾乎瞬間凍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