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紀元 第一百三十二章:鏡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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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鏡麵裏的黑暗,不是死物。它在旋轉,在流淌,像是活的,帶著一種冰冷到極致的、吞噬一切的意誌。言今隻覺得自個兒的魂兒都要被那鏡子吸進去了,右臂裏頭那點歸墟的底子,更是像見了親娘老子,歡呼雀躍著要往外奔,拉都拉不住。
他猛地一咬舌尖,劇痛讓他打了個激靈,硬生生把目光從鏡麵上扯開,額頭上已是密密一層冷汗。這鏡子,太邪門!
“倒是機警。”一個平板無波的聲音,突兀地在死寂的大殿裏響起。
言今霍然轉頭,隻見那巡夜人,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立在神壇一側的陰影裏,依舊是那身玄衫,纖塵不染,與這滿殿的汙穢破敗格格不入。他正低頭,用那蒼白得過分的手指,輕輕拂去幹屍黑袍上的一點浮塵,動作細致得近乎……虔誠。
“你一直跟著?”言今聲音沙啞,帶著戒備。這巡夜人神出鬼沒,實力深不可測,是敵是友,難以分辨。
巡夜人沒回答,隻是抬起眼,那古井般的目光落在言今驚魂未定的臉上,又掃過他那條微微顫抖的右臂。“‘歸墟’的種子,竟落在你這等凡胎身上,還能扛過‘引魂鍾’的洗煉,沒被吸幹魂靈,也算異數。”
引魂鍾?是指外麵那口倒扣的黑鐵鍾?言今心頭一凜。
“你到底想做什麽?”
“做什麽?”巡夜人極輕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未達眼底,“不過是完成一樁……舊日的契約,清理一些不該存世的‘殘渣’。”他的目光轉向那幹屍懷中的銅鏡,“比如,這麵‘噬淵鏡’的碎片。”
碎片?如此可怕的鏡子,竟然還隻是碎片?
“外麵的活屍,廟裏的布置,都是為了守護這碎片?”
“守護?”巡夜人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它們,不過是這碎片逸散的力量,結合此地積鬱的死氣怨念,滋生出來的可憐蟲罷了。真正的守護者,早就死了。”他用下巴點了點那盤坐的幹屍,“這位,是最後一任‘守鏡人’,可惜,最終還是沒能抵住鏡子的侵蝕,神魂俱滅,隻剩這具空殼,抱著鏡子,成了這廟宇核心的一部分。”
言今看著那具黑袍幹屍,心中泛起一絲寒意。連守鏡人都落得如此下場,這鏡子……
“你引我來此,就是為了這鏡子碎片?”
“引你?”巡夜人搖了搖頭,“是你身上的‘歸墟’氣息,與這碎片同源相吸,自己撞上來的。我不過是……順水推舟,看看你這‘種子’,能否在碎片的衝擊下發芽,或者,被碾碎成灰。”
他話說得平淡,言今卻聽出了其中的冷酷。自己在他眼中,恐怕與那些活屍、與這守鏡人幹屍並無不同,都隻是可供觀察、可利用,也可隨時舍棄的“物件”。
“現在你看到了?”言今握緊了拳頭,右臂那虛軟感依舊,但一股不屈的怒意卻在心底滋生。
“看到了。”巡夜人點了點頭,“種子雖弱,根性卻韌,有點意思。”他話鋒一轉,“不過,這碎片,不能留了。它逸散的力量,已將這舊城化為死域,再放任下去,恐生大患。”
他朝著那幹屍和銅鏡,緩步走去。
就在他即將觸碰到銅鏡的刹那,異變陡生!
那一直低垂著頭的守鏡人幹屍,猛地抬起了頭顱!
幹癟的麵皮緊貼著顱骨,眼眶是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裏麵沒有眼珠,隻有兩團與鏡中一模一樣的、緩緩旋轉的黑暗漩渦!一股遠比外麵那些活屍強大百倍、凝練如實質的死寂與湮滅氣息,如同潮汐般從它身上爆發開來!
它那結著手印的雙手,猛地張開,十指幹枯如鳥爪,帶著撕裂虛空的尖嘯,抓向巡夜人!爪風過處,連光線都似乎被吞噬,留下一道道扭曲的痕跡!
巡夜人似乎早有預料,身形不動,隻是抬起了那隻剛剛拂過灰塵的右手,食指與中指並攏,對著抓來的雙爪,輕輕一點。
“定。”
言出法隨。
守鏡人幹屍那狂暴的動作,瞬間凝固在半空,如同被凍結在琥珀中的飛蟲。連它周身那澎湃的黑暗氣息,也如同遇上了克星,被一股無形的、絕對的力量強行壓製、封鎖在它體表尺許範圍內,不得擴散。
言今看得心頭駭然。這巡夜人的手段,簡直匪夷所思!
“執念不散,軀殼為牢,何苦。”巡夜人看著那凝固的幹屍,輕輕歎了口氣,那歎息聲中,竟似帶著一絲……憐憫?
他不再猶豫,另一隻手伸出,越過那凝固的雙爪,徑直抓向了幹屍懷中的銅鏡碎片。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鏡麵的前一刻,那鏡中旋轉的黑暗,驟然沸騰!一道凝練到極致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與聲的黑色光束,如同蟄伏的毒蛇,猛地從鏡麵激射而出,直刺巡夜人眉心!
這一擊,快得超越思維,蘊含的湮滅之力,讓遠處的言今都感到一陣靈魂戰栗!
巡夜人那古井無波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許……認真?他並攏的食指中指不變,隻是手腕極其細微地一翻,指尖迎向了那道黑色光束。
沒有聲響,沒有碰撞的光華。
那足以湮滅魂靈的黑色光束,在觸碰到他指尖的刹那,竟如同冰雪遇陽,無聲無息地消融、瓦解,化作最本源的虛無。
他的手指,終於穩穩地,按在了冰涼的鏡麵之上。
“塵歸塵,土歸土。散了吧。”
隨著他平淡的話音,那麵古樸的銅鏡,連同鏡中那沸騰的黑暗,以及被定住的守鏡人幹屍,一起,從底部開始,如同風化的沙雕,寸寸瓦解,化作無數細微的、閃爍著點點幽光的塵埃,簌簌飄落,最終消散在空氣中,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神壇之上,空空如也。
隻有巡夜人那蒼白的手指,依舊保持著輕按的姿勢,指尖似乎還殘留著一絲鏡麵的冰涼。
他緩緩收回手,轉過身,看向言今。
“此間事了。”他說道,“你的路,還在前麵。”
言今看著空蕩蕩的神壇,又看了看巡夜人,心中波瀾起伏。這巡夜人清理了如此恐怖的碎片,語氣卻輕鬆得像隻是拂去了一片落葉。
“前麵……是哪裏?”
巡夜人沒有回答,玄衫拂動,身影已如青煙般,開始變淡。
“記住,‘歸墟’既是詛咒,也是鑰匙。用好它,或者……被它吞噬。”
話音嫋嫋散去,人影已無蹤。
大殿裏,隻剩下言今,和昏迷的阿土,以及殿外那些因為核心消散而逐漸失去活力、紛紛倒地化作枯骨的活屍。
還有那無盡的黑暗,與未知的前路。
言今扶著冰冷的石柱,看著巡夜人消失的方向,又低頭看了看自己那沉寂下去的右臂。
鑰匙?打開什麽的鑰匙?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似乎卷入了一個遠比想象中更深、更危險的漩渦。觀測者,巡夜人,歸墟,噬淵鏡碎片……這一切的背後,到底藏著什麽?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紛亂,架起阿土,朝著大殿另一側,那似乎通往更深處的、黢黑的甬道走去。
腳步沉重,卻異常堅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