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紀元 第一百三十七章:回音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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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從一場溺水的噩夢裏猛地掙出來,言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肺葉子火辣辣地疼。眼前不再是那片吞人的墨綠和慘白,取而代之的,是刺得他有些睜不開眼的……天光。
    他發現自己躺在一片長滿了柔軟青草的山坡上,身下是厚實綿密的草甸,帶著雨後初晴的濕潤氣息。天空是一種澄澈的、近乎透明的藍,幾縷薄紗似的雲彩慢悠悠地飄著,陽光暖融融地灑下來,驅散了骨髓裏從啞默林帶出來的陰寒。
    他猛地坐起身,第一時間看向身旁。阿土就躺在他邊上,依舊昏迷著,但臉色紅潤了些,呼吸平穩悠長,像是睡著了。他這才稍稍鬆了口氣,隨即感到懷裏有個硬物硌著。
    低頭一看,是塊巴掌大小的、被打磨得十分光滑的白色石頭,形狀不規則,觸手冰涼,表麵還帶著些許未幹的水汽。這是……那啞默林中的老婦人塞給他的?他仔細端詳,石頭表麵隱隱有些天然的、如同水波般的紋路,看不出什麽特異。
    他將石頭揣進懷裏,又檢查了一下自身。腹部的傷口似乎愈合了不少,隻剩下隱隱的鈍痛。右臂依舊虛軟,歸墟的寒氣蟄伏著,但那種空落落的撕裂感減輕了許多。他站起身,極目遠眺。
    這裏是一處山穀,四周是連綿的、長滿了蒼翠樹木的山巒,將他所在的這片草坡環抱其中。山穀不算大,中央有一條清澈見底的溪流蜿蜒穿過,水聲潺潺,叮叮咚咚,像是敲擊著玉磬。與之前經曆的血雷淵、漏簷齋、噬骸列車、沸血沼澤、啞默林相比,這裏簡直像是傳說中的世外桃源。
    這就是……回音穀?
    他背起阿土,朝著山穀中央那條溪流走去。腳踩在柔軟的草地上,發出沙沙的輕響,與溪流聲、偶爾響起的幾聲清脆鳥鳴交織在一起,構成一曲生機盎然的自然之音,洗滌著他飽經磨難的心神。
    走近溪流,水質清冽,能看見底下圓潤的鵝卵石和遊動的小魚。他掬起一捧水,喝了一口,甘甜清潤,帶著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順著喉嚨下去,連四肢百骸都舒坦了幾分。
    他尋了處平整的溪邊大石,將阿土放下,自己也坐在旁邊,撩起溪水清洗臉上和身上的汙垢血痂。冰涼的溪水刺激著皮膚,讓他精神為之一振。
    正洗著,身後傳來一個蒼老卻溫和的聲音:
    “遠來的客人,這穀中的水,可還合口?”
    言今猛地回頭,隻見一個穿著粗布短褂、須發皆白的老者,正拄著一根青竹杖,笑吟吟地站在不遠處。老者麵容清臒,眼神澄澈,帶著一種山野之人特有的豁達與從容。
    “老人家。”言今站起身,抱拳行禮,“此處可是回音穀?”
    “正是。”老者捋了捋胡須,走到溪邊,也蹲下身,用手撥弄著清涼的溪水,“看二位模樣,是從那‘啞默林’裏出來的?能全須全尾地走到這兒,不容易。”
    言今心中微凜,這老者看似尋常,卻一語道破他們的來路。“僥幸而已。還多虧了一位林中前輩相助。”
    “哦?”老者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啞默林中的‘失語者’……竟會出手相助外人?看來,你二人與她有些緣分。”他不再深究,目光落在昏迷的阿土身上,“這位小友神魂受創不輕,需靜養些時日。若是不嫌棄,可到老夫的草廬暫住。”
    言今正愁無處可去,聞言感激道:“多謝老人家收留,打擾了。”
    “不妨事,不妨事。”老者擺擺手,站起身,“這山穀裏,許久沒來生人了,老頭子我也悶得慌。跟我來吧。”
    他拄著竹杖,在前引路。言今背起阿土,跟在後麵。
    沿著溪流向上遊走了約莫一裏地,繞過一片茂密的竹林,眼前出現了一座依山傍水搭建的簡陋草廬。廬前用籬笆圍了個小院,院裏種著些尋常菜蔬,幾隻土雞在悠閑地啄食,一派恬淡的田園景象。
    老者將言今二人引到一間幹淨的廂房,幫著把阿土安頓在鋪著幹草的床鋪上。
    “老夫姓陶,山穀裏的人都叫我‘聽泉翁’。”老者自我介紹道,又指了指窗外,“這山穀沒什麽特別,就是安靜,適合養傷,也適合……聽聽自己個兒心裏的動靜。”
    言今再次道謝。聽泉翁笑了笑,便出去張羅些吃食了。
    言今坐在床邊的木墩上,看著阿土熟睡的臉,又摸了摸懷裏那塊冰涼的石頭,心中思緒紛雜。這一路行來,詭異凶險,如今乍入這安寧之地,反倒有些不適了。
    他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山穀裏的風帶著草木和泥土的芬芳吹進來,沁人心脾。遠處的山巒疊翠,近處的溪流潺潺,一切都顯得那麽平和,那麽……真實。
    然而,當他目光不經意間掃過窗外那平滑如鏡的溪麵時,卻猛地一怔。
    溪水的倒影裏,映出的不是他此刻疲憊卻平靜的臉。
    而是一張……扭曲的、充滿了無盡怨恨與瘋狂的麵孔!那雙眼睛,是他熟悉的,屬於“言今”的,卻又截然不同,裏麵燃燒著毀滅一切的黑色火焰!
    他心頭劇震,猛地閉上眼睛,再睜開。
    溪水中,隻剩下他自己那張帶著驚疑不定的、蒼白的臉。
    是幻覺?還是……
    他想起聽泉翁的話——“適合聽聽自己個兒心裏的動靜。”
    這回音穀,回的不是山穀的聲音,而是……人心的回響?
    他緩緩抬起自己的右臂,看著那赭紅色的、蘊含著歸墟與雷煞之力的筋肉。
    那溪水中映出的瘋狂麵孔,是這手臂深處那“歸墟”黑暗的投影?還是……他自己內心深處,被一次次背叛與絕望滋養出的,另一張臉?
    窗外,陽光正好,溪水叮咚。
    言今卻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慢慢爬上了脊梁。
    這看似祥和的回音穀,恐怕,並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