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紀元 第一百四十二章:骨笛聲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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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灰白色的瘴氣巨掌,遮天蔽日般壓下,還未及體,一股蝕骨銷魂的陰寒與汙濁意念,便已如同冰錐,狠狠鑿向言今的靈台!周遭的灰綠霧氣也隨之沸騰,像是無數饑餓的蛆蟲,要從七竅鑽入,啃噬他的神魂!
    言今瞳孔驟縮,喉頭一甜,強咽下翻湧的氣血。右臂那層稀薄的歸墟黑光,在這純粹的、針對神魂的侵蝕力量麵前,竟顯得搖搖欲墜,如同風中殘燭。他腳下生根般釘在原地,將身後的阿土死死護住,左臂橫在身前,卻知這凡胎肉體,恐怕連一息都抵擋不住。
    阿土早已嚇得麵無人色,懷裏的“聖物”似乎感應到危機,微微發燙,散發出更明顯些的溫熱氣息,勉強驅散了些許貼近的寒意,卻也杯水車薪。
    眼看那巨掌就要拍落,將二人連同神魂一起汙穢、碾碎——
    “嗚——”
    一聲清越、孤峭、仿佛能刺透這粘稠汙濁霧氣的笛聲,毫無征兆地,從嶺上更高處的濃霧深處,悠揚傳來!
    這笛聲極其古怪,音色非竹非玉,倒像是……某種堅硬的骨頭鏤空後吹奏而出,帶著金石般的冷冽與穿透力。它並非什麽複雜的曲調,隻是幾個簡單的、重複的、卻蘊含著某種古老韻律的音節。
    笛聲入耳,言今隻覺得腦中那被瘴靈意念衝擊帶來的昏沉與刺痛,竟為之一清!像是炎夏裏猛地灌下一口冰泉,靈台瞬間清明了幾分。
    而那拍下的瘴氣巨掌,在聽到這笛聲的刹那,動作猛地一滯!構成巨掌的灰白霧氣劇烈地翻滾、扭曲起來,仿佛承受著極大的痛苦!那兩點猩紅的光芒急劇閃爍,流露出驚懼與……茫然?
    笛聲未停,反而更加清晰、堅定。吹奏者似乎就在不遠處的霧中,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驅趕意味。
    “嗚——嗚——嗚——”
    音節變化,帶上了某種命令的口吻。
    那龐大的瘴靈發出一聲無聲的、仿佛直接作用於神魂的尖銳嘶鳴,充滿不甘與怨毒,卻不敢再停留。它那霧氣構成的身軀猛地向內收縮、坍陷,化作一股更加濃鬱的灰綠瘴氣,如同潰逃的敗軍,貼著地麵,迅速朝著嶺下更深、更汙穢的溝壑中流竄而去,轉眼便消失在濃霧裏,隻留下原地一片被侵蝕得更加黯淡、死寂的岩石。
    壓迫感驟然消失。
    言今腿一軟,差點跪倒,全靠一股意誌強撐著。他大口喘著氣,額頭上冷汗涔涔,右臂那層黑光也瞬間黯淡下去,歸墟的寒氣縮回臂骨深處,傳來一陣陣透支般的空虛劇痛。阿土更是直接癱坐在地,抱著“聖物”的手還在不住發抖。
    兩人驚魂未定,目光齊齊投向笛聲傳來的方向。
    濃霧如簾幕般,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緩緩撥開。一個身影,踏著嶙峋的山石,從霧中漫步而出。
    來人是個中年男子,身材頎長,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靛藍色粗布長衫,款式古樸,袖口和衣擺處打著幾塊同色的補丁,卻漿洗得幹幹淨淨。他麵容清矍,膚色是一種常年在霧氣中不見陽光的蒼白,下頜留著疏朗的短須。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狹長,眼尾微微上挑,瞳孔顏色極淡,近乎一種透明的灰,看人時帶著一種疏離的、仿佛洞悉一切的冷意。
    他手裏,果然拿著一支笛子。笛身並非竹製,而是一種溫潤如玉的、暗黃色的骨質,看不出是什麽生靈的遺骸,尾端用細繩係著一小塊磨損嚴重的墨玉。
    他停下腳步,站在幾丈開外,灰淡的目光在言今和阿土身上掃過,尤其在言今那條異樣的右臂和手中緊握的白石頭上,多停留了一瞬,眼神微不可察地波動了一下。
    “外來的?”他的聲音也如同那骨笛聲一般,清冷,沒什麽溫度,“瘴雲嶺,不是遊玩之地。”
    言今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抱拳道:“多謝閣下援手。我等並非遊玩,是有事需向北去。”
    “向北?”中年男子眉梢微挑,“過嶺?去找‘鏡’?”
    言今心頭一震,此人竟也知道“鏡”?他謹慎地沒有立刻回答,反問道:“閣下是?”
    “嶺上的守墓人。”男子淡淡道,語氣裏聽不出什麽情緒,“看守一些……不該被打擾的長眠者。”他目光再次落向言今手中的白石頭,“你手裏那‘引子’,從哪得來的?”
    “一位……啞默林中的前輩所贈。”言今答道。
    “啞默林……失語者?”守墓人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隨即又蒙上一層更深的漠然,“她倒是會給人找麻煩。既是她給的‘引子’,又引動了‘水鏡玄機’……看來,你便是這一代的‘持鑰人’了。”
    持鑰人?言今捕捉到這個陌生的稱呼。
    “何為持鑰人?‘鏡’又是什麽?”他追問。
    守墓人卻沒有回答,隻是抬頭看了看天色。灰蒙蒙的雲層壓得更低了,霧氣似乎又開始新一輪的湧動。“天快黑了,嶺上的‘夜瘴’比白日凶險十倍,非你能抵擋。跟我來,有個地方可以暫避一晚。”
    他說罷,也不等言今回應,轉身便朝著霧中走去,腳步不快,卻異常穩當,仿佛對這瘴氣彌漫、危機四伏的山嶺了如指掌。
    言今與阿土對視一眼。留在這隨時可能再冒出瘴靈的山道上,顯然是死路一條。這守墓人雖神秘冷淡,但方才出手相助,似乎並無明顯惡意。
    沒有太多選擇。
    言今扶起阿土,兩人快步跟了上去。
    守墓人在前引路,七拐八繞,避開一些霧氣格外濃鬱、隱隱有詭異陰影蠕動的區域,最終將二人帶到了一處背風的、天然形成的岩洞前。岩洞口不大,內裏卻頗為幹燥寬敞,地上甚至鋪著些幹草,角落裏還堆著些用油布包裹的、看不清是什麽的物件,顯然有人常在此落腳。
    “今夜便在此歇息。洞口我布了些驅瘴的‘淨塵粉’,隻要不出去,尋常瘴靈不敢靠近。”守墓人指了指洞內,“裏麵有清水和幹糧,自取。”他自己則走到洞口一側,找了塊平坦的石頭坐下,將骨笛橫在膝上,望著洞外翻湧的霧氣,不再言語,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言今和阿土道了謝,走進洞內。阿土又驚又累,吃了點東西,喝了水,很快便靠著岩壁沉沉睡去。
    言今卻毫無睡意。他坐在幹草鋪上,看著洞口那守墓人模糊的背影,又摸了摸懷裏的白石頭,心中疑團如這嶺上的霧氣,層層疊疊,揮之不去。
    持鑰人……水鏡玄機……其他的鏡……守墓人……還有那溪流下的古老存在……
    這一切,到底有什麽聯係?
    他望向洞外無邊的黑暗與濃霧,隻覺得前路愈發撲朔迷離。
    而洞口,守墓人指尖無意識地撫過冰冷的骨笛,灰淡的眼眸深處,映著霧氣的微光,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難以解讀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