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燼夢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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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殘陽如血,潑灑在斷壁殘垣之上。江寒拄著一柄鏽跡斑斑的長劍,踉蹌著走過空蕩蕩的街巷,腳下的青石板縫裏鑽出幾叢枯黃的野草,風一吹,便發出嗚嗚的哀鳴,像是這座死城最後的歎息。
    三個月了。自他從不羨仙神仙渡的迷霧中走出,所到之處,皆是死寂。繁華的城鎮成了荒墟,熱鬧的驛站化為焦土,就連人跡罕至的山林,也隻餘下鳥獸骸骨與鏽蝕的兵刃。世間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抹去了所有生機,唯有他與晚晴,像兩片飄零的孤葉,在這末世之中艱難尋覓著一絲真相 —— 為何一夜之間,天下人盡數殞命?
    “江寒,你看那邊。” 晚晴的聲音帶著難掩的疲憊,卻依舊清亮。她指向城西的方向,那裏隱約有一片緋紅的光暈,在灰敗的天地間顯得格外突兀。
    江寒眯起眼,握緊了手中的劍。這三個月來,他們見過的怪異之事不少,卻從未有過這般透著詭異暖意的景象。兩人相互扶持著,朝著那片緋紅走去,越靠近,便越能嗅到一股清甜的香氣,混雜著泥土的腥氣,奇異而迷人。
    那是一片桃林。千株桃樹連綿起伏,枝頭掛滿了飽滿的桃子,色澤嫣紅,像是浸透了鮮血。可此刻並非桃花盛開結果的時節,這滿林的桃實,便顯得格外不合時宜。江寒與晚晴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此處必有古怪。” 江寒沉聲道,腳步放緩,長劍微微出鞘,寒光閃爍。
    晚晴從懷中取出一枚銀針,輕輕刺入身邊的一株桃樹樹幹,銀針拔出來時,針尖已然發黑。“有毒。” 她麵色凝重,“這桃子,恐怕不是凡物。”
    就在此時,一陣輕柔的腳步聲從桃林深處傳來。那腳步聲不疾不徐,像是踏在雲端,沒有激起半點塵埃。江寒與晚晴立刻背靠背站定,警惕地望向聲音來處。
    一個身影緩緩走出,身披一襲玄色鬥篷,鬥篷的帽簷壓得極低,臉上罩著一層輕紗,隻露出一雙清澈如寒潭的眼眸。她的周身仿佛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霧氣,讓人看不清真實容貌,卻莫名透著一股威嚴與神秘。
    “蒙麵女?” 晚晴低呼一聲,握緊了腰間的軟劍。這三個月來,他們數次察覺到有人暗中跟隨,卻始終無法看清對方蹤跡,如今看來,便是此人。
    蒙麵女停下腳步,距離他們約莫三丈之遙,那雙眸子平靜地掃過江寒與晚晴,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們不該來這裏。”
    “為何天下人盡數死去?” 江寒向前一步,劍尖直指蒙麵女,“你是誰?為何一直跟著我們?”
    蒙麵女輕輕搖頭,目光掠過滿林的桃樹,帶著一絲悵惘:“有些事,不知道,反而能活得更久。” 她頓了頓,聲音變得縹緲,“夢終究有醒的一天,你們沉溺的這場探尋,不過是鏡花水月。”
    “夢?” 晚晴皺眉,“我們所見的屍骸,所經的死寂,難道都是假的?”
    “真假難辨,虛實相生。” 蒙麵女的聲音帶著一絲悲憫,“這個夢太長了,長到連做夢的人都忘了歸途。有些秘密,終究不能窺探,否則,隻會引火燒身。”
    江寒心中一動,想起了不羨仙神仙渡的經曆。那處渡口終年迷霧繚繞,傳聞能渡人成仙,可他們誤入其中時,所見的卻是無數幻象,那些逝去的親友、未了的心願,一一在眼前浮現,若非他心誌堅定,恐怕早已沉淪其中。難道說,這天下的死寂,也是一場巨大的幻象?
    “你到底想說什麽?” 江寒追問。
    蒙麵女卻不再回答,身形微動,便如清風般向後退去,聲音遠遠傳來:“桃林做局,金桃非真,執念太深,終會……。” 話音未落,她的身影便消失在桃林深處,隻餘下滿林的桃花輕輕搖曳,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江寒與晚晴麵麵相覷,心中疑竇叢生。他們順著蒙麵女消失的方向走去,深入桃林腹地,隻見那裏有一座小小的木屋,木屋前的空地上,躺著一具屍體。
    屍體穿著華貴的錦袍,腰間掛著一塊玉佩,上麵刻著 “朱” 字。江寒認出,這玉佩的樣式,與當年梁王朱溫府上的玉佩如出一轍。而這具屍體的麵容,依稀與傳聞中朱溫的侄子朱友能相似。
    朱友能為何會死在這裏?他又是被誰所殺?
    就在這時,木屋的門 “吱呀” 一聲被推開,走出一男一女。男子白衣勝雪,手持一柄折扇,麵容俊朗,卻帶著一絲病態的蒼白;女子青衣素雅,眉目溫婉,眼中卻含著淚光。
    “你們是誰?” 晚晴厲聲問道。
    男子苦笑一聲,說道:“在下方白,這位是淇娘姑娘。我們…… 是這桃林裏僅存的人。”
    江寒打量著兩人,發現他們身上並無半點殺氣,反而透著一股絕望與哀傷。“朱友能是你們殺的?”
    方白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恨意:“他為了金桃傳說,殺了我們全村的人,我與淇娘,不過是為了報仇。”
    “金桃傳說?” 江寒心中一凜,想起了蒙麵女的話。
    淇娘輕聲說道:“傳聞這桃林裏的金桃,食之可以長生不老,甚至能號令天下。朱溫當年便是為了尋找金桃,才派人四處打探,他的侄子朱友能更是利欲熏心,帶著人馬闖入桃林,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她的聲音哽咽,“我們的家人都死在了他的手下,若不是方大哥拚死保護,我也活不到今天。”
    方白握住淇娘的手,眼神堅定:“大仇得報,我們也該去陪家人了。” 話音剛落,他猛地抽出折扇中藏著的短劍,刺入了自己的心髒,淇娘也取出早已準備好的毒藥,一飲而盡。
    兩人相擁著倒下,鮮血染紅了身下的青草,與滿林的桃實相映,透著一股淒豔的決絕。江寒與晚晴看著這一幕,心中五味雜陳。為了一個縹緲虛無的傳說,竟釀成如此慘劇,人性的貪婪,終究是世間最可怕的毒藥。
    離開桃林後,江寒與晚晴又踏上了旅途。他們一路向東,想去清河看看,那是江寒的故鄉,也是晚晴長大的地方。可一路走來,依舊是無邊無際的死寂,仿佛整個天下,真的隻剩下他們兩人。
    途中,他們遇到了江晏與寒姨。江晏是江寒的堂兄,當年離家闖蕩,成為了一名遊曆四方的俠客;寒姨則是晚晴的姨母,醫術高明,常年隱居在山中。沒想到,他們竟然也活了下來。
    “你們也在找真相?” 江晏見到江寒,眼中滿是驚喜,隨即又化為凝重。
    江寒點點頭,將遇到蒙麵女、桃林慘案的事情一一告知。
    寒姨歎了口氣:“我與江晏也是被金桃傳說引來的。傳聞金桃不僅能長生不老,還能讓人起死回生。我本想找到金桃,救活那些枉死的人,可一路走來,所見的隻有殺戮與絕望。”
    江晏接口道:“不羨仙神仙渡的經曆,你們還記得嗎?那裏的迷霧,能讓人陷入最深的執念。我懷疑,這天下的死寂,或許與神仙渡的迷霧有關,而金桃傳說,不過是引誘人陷入執念的誘餌。”
    江寒心中一動,蒙麵女說這是一場夢,江晏說這與執念有關,難道說,所有人都陷入了一場由執念編織的夢境之中?而他們這些人,因為心誌堅定,或是機緣巧合,才沒有沉淪,卻被困在了這夢境所化的末世裏?
    “清河…… 還能回去嗎?” 晚晴喃喃自語,眼中滿是迷茫。她想起了清河的青石板路,想起了河邊的楊柳,想起了父母溫暖的笑容,可如今,那裏恐怕也早已化為一片荒墟。
    江晏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管能不能回去,我們都得去看看。或許,真相就藏在我們的故鄉。”
    四人結伴而行,一路向東,終於抵達了清河。可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都心灰意冷。清河的城牆早已坍塌,河水渾濁不堪,昔日繁華的街巷,如今隻剩下斷壁殘垣與枯黃的野草,看不到一絲人煙。
    晚晴跪倒在河邊,淚水無聲地滑落。江寒默默走到她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心中也是一片悲涼。
    就在這時,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傳來。江寒抬頭望去,隻見蒙麵女緩緩從遠處走來,依舊是玄色鬥篷,輕紗蒙麵,那雙清澈的眼眸中,帶著一絲複雜的情緒。
    “你終於來了。” 蒙麵女說道。
    “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江寒問道。
    蒙麵女輕歎一聲:“如你們所想,這確實是一場夢,一場由所有人的執念編織而成的大夢。金桃傳說、長生不老、起死回生,這些都是人們心中最深的執念,而不羨仙神仙渡的迷霧,便是這夢境的源頭。”
    “是誰製造了這場夢?” 江晏追問道。
    “妖女千夜。” 蒙麵女的聲音帶著一絲寒意,“她隱居在不見山,修煉一種詭異的功法,能夠操控人的執念,將其化為真實的幻象。她以天下人的執念為引,編織了這場末世之夢,想要借此吸收所有人的精氣神,達到長生不老、一統天下的目的。”
    “那我們為何能醒著?” 晚晴問道。
    “因為你們心中,還有一絲清明。” 蒙麵女說道,“江寒曆經生死,心誌堅定;晚晴心懷故土,執念雖深,卻未沉淪;江晏遊曆四方,見多識廣;寒姨醫者仁心,慈悲為懷。正是這一絲清明,讓你們沒有被夢境徹底吞噬。”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我一直在暗中觀察你們,就是想看看,你們是否有能力打破這場夢境。如今,你們已經知曉了真相,是時候醒來了。”
    蒙麵女伸出手,掌心泛起一道柔和的白光。“我可以幫你們醒來,但醒來之後,你們會回到原來的世界,而千夜也會察覺到你們的存在。她不會放過任何破壞她計劃的人,你們接下來的路,會更加艱難。”
    江寒看向晚晴、江晏與寒姨,三人眼中都閃爍著堅定的光芒。“我們不怕。” 江寒說道,“就算前路艱險,我們也要阻止千夜,還天下人一個清明。”
    蒙麵女點點頭,掌心的白光愈發耀眼,籠罩住四人。江寒隻覺得一陣眩暈,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模糊,滿林的桃花、死寂的城鎮、清河的斷壁殘垣,都如潮水般退去。
    再次睜開眼時,江寒發現自己正躺在不羨仙神仙渡的渡口旁,陽光明媚,鳥語花香,渡口上人影攢動,往來的旅人談笑風生,與夢中的死寂截然不同。
    晚晴、江晏與寒姨也相繼醒來,臉上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與迷茫。
    “我們…… 真的醒了?” 晚晴喃喃道。
    江寒站起身,望向遠方,隻見天際邊有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雲霧繚繞,隱隱透著一股詭異的氣息。他知道,那便是不見山,妖女千夜的隱居之地。
    “夢已經醒了,但我們的旅程,才剛剛開始。” 江寒握緊了手中的劍,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千夜為禍天下,我們必須找到她,阻止她的陰謀。”
    晚晴擦幹眼角的淚水,握緊了腰間的軟劍:“我跟你一起去。”
    江晏折扇輕搖,臉上露出一抹灑脫的笑容:“如此大事,怎能少了我?”
    寒姨也點了點頭:“我醫術尚可,或許能幫上你們的忙。”
    四人相視一笑,眼中沒有了迷茫,隻有一往無前的決心。他們轉身,朝著不見山的方向走去,身影漸漸消失在遠方的山林之中。
    江湖路遠,前路艱險,但他們知道,隻要心中有清明,有正義,便無所畏懼。這場跨越夢境與現實的追尋,注定會波瀾壯闊,而他們的名字,也終將在武俠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