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風並沒有轉身，他知道這是夢。
    夕陽灑在後背上，在這個小山村裏，他已經做過無數次夢。
    夢裏麵是他的女兒妍妍，小時候的樣子，一邊喊著“爸爸”，一邊飛奔著撲向他懷裏。
    他隻有這麽一個女兒，視作掌上明珠。
    “爸…”林清妍哽咽著聲音。
    呼喊聲很是清晰，比以往任何一個夢都要真實。
    林振風的肩膀，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他試著慢慢轉過身，就在散射下來的光芒中，他忽然眯起眼睛，並不是因為陽光刺眼。
    夕陽的光線柔和，即便迎著看過去，也不覺得刺眼。
    他分明看見一道模糊的倩影，雖然看不清晰，但輪廓卻是很熟悉。
    “妍妍？是妍妍嗎？”
    林振風的眼角分明濕潤了。
    他不敢確信，站在那裏的是他在無數個難眠的夜晚，日思夜想的女兒。
    “爸…”
    看到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龐，林清妍再也抑製不住思念，順著山坡跑了下去。
    像是在夢裏一樣，當女兒撲進懷裏時，林振風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就算做夢，他也知足了。
    “妍妍啊，爸爸昨天還夢到你呢。”
    林清妍趴在父親懷裏痛哭：“爸，這不是夢，女兒來看你了。”
    “不是夢？”林振風呢喃了一聲，好像真的不是夢。
    女兒在懷裏那溫暖的感覺，還有打濕的淚水，一切都是那麽真實。
    林振風激動壞了：“妍妍，真的是你？你怎麽過來了？你是怎麽找來的？”
    他仍然不敢相信，隻因能見到女兒，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爸，我好想你。”
    撫摸著女兒滿臉溫熱的淚水，林振風也不自覺的流下眼淚，這幾年，他何嚐不想念女兒。
    “不哭，妍妍不哭，爸爸在這呢，不會讓人欺負你的，不哭啊…”
    林清妍隻在兩個男人身旁體會到安全感，第一個是父親，第二個便是陸城。
    在林振風的輕聲安慰下，林清妍的情緒慢慢緩和下來。
    “不準哭了啊，我女兒這麽好看都哭成醜八怪了。”
    林清妍癟著嘴，在父親麵前，她可以卸下所有偽裝，撒嬌一樣嘀咕道：“你現在都開始嫌棄我了。”
    “哈哈，傻孩子，爸怎麽會嫌棄你呢。”林振風寵溺的摸摸女兒腦袋。
    “快來，坐這邊休息一下，爸給你倒水喝，一路上累壞了吧，這山路可不好走呢…”
    林振風忙著又是搬來板凳，又是倒水，林清妍則是站在那裏，打量著現場的環境。
    山簷伸出去十幾米，導致下方空間很大，用作給孩子上課用，不說擋風吧，遮雨是沒問題。
    而且往裏延伸，還有空間，擺放了衣櫃和床鋪，爸媽肯定是睡在那裏麵的。
    林清妍摸著課桌，不知道是從哪淘來的，有的桌麵開裂，有的桌子腿斷掉，用石頭支撐住。
    “爸，你就住在這裏嗎？”
    林清妍心疼極了，比起父親居住的環境，和她沒嫁給陸城之前，在京城受的那些委屈，也根本不算什麽了。
    林振風已經倒好熱水，正彎著腰在櫃子裏摸索茶葉呢。
    說是茶葉，其實是幹菊花。
    愛人俞晚榕嫌每天喝的水沒有味道，以前都是喝咖啡的，可這裏哪有什麽咖啡啊。
    有次林振風上山，看到漫山遍野的雛菊開得正盛，於是采摘回去，曬幹了泡水喝。
    林振風端過來泛黃的菊花水：“是啊，不過你可別看這地方簡陋，冬暖夏涼，比咱原來住的小洋樓還要舒服。”
    林清妍知道父親是在安慰，接過盛滿水的瓷碗：“謝謝爸。”
    林振風突然板起臉：“這孩子是真傻了，跟爸爸還說謝謝兩個字。”
    林清妍低下頭：“習慣了。”
    一句“習慣了”，聽的林振風心疼不已，他不在身邊，女兒得生活的多小心翼翼啊。
    “喝吧，這是爸爸晾曬的菊花，祛火的，等回頭你走了，爸全給你帶上，我這邊想喝，明年還能再摘。”
    林清妍微微點頭，抿了一口，忽然想起什麽：“對了爸，我媽呢，怎麽沒看到她？她不和你在一塊嗎？”
    林振風讓女兒坐到課桌前：“你媽在後麵的棚子裏洗澡呢，要麽說你媽是小資產階級，都到這地方了，還要天天洗，我每天挑那點水，還不夠給你媽洗澡用的呢。”
    看著林振風一臉無奈的樣子，林清妍忍不住抿嘴笑了。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響起。
    “說誰小資產階級呢？林振風，你有沒有良心，我大老遠的陪你過來吃苦，再是資產階級，也被改造的差不多了吧。”
    聽到熟悉又親切的罵聲，林清妍站起身，一位中年婦女正一邊擦著頭發，一邊向這邊走來。
    能看得出，這個中年婦女眉目間和林清妍有幾分相似。
    哪怕穿著粗布麻衣，依然有種風韻猶存的感覺。
    “媽…”
    林清妍輕輕喊了一聲，俞晚榕顯然愣了一下，等她抬起頭看到麵前的人兒時，揉了揉眼睛，確定沒有看錯。
    她上前一步，聲音中微微發顫：“妍妍，是我的妍妍嗎？”
    “媽，我來看您了。”
    好幾年沒見了，思念感如刀刮骨頭一樣，日日夜夜受盡折磨。
    母女倆抱頭痛哭，隻是在那一遍遍的呼喚著，其餘的話，一句也說不上來。
    林振風歎口氣，默默的轉過身，抹掉眼淚。
    “好啦，你們兩個別哭了，一家人重逢是喜事，這樣，我先去做飯，咱女兒一定餓壞了。”
    俞晚榕擺著手：“那你倒是快去啊，做點好吃的，看我女兒都瘦了。”
    俞晚榕雙手捧著女兒的下巴，眼淚還在無聲的流著。
    聽到讓做好吃的，林振風的身形停在那裏，女兒千裏迢迢跑過來看他們，他當然想給女兒做好吃的。
    可這裏根本拿不出像樣的東西來。
    當他看到門口木架子上晾曬的一堆藥材時，臉上終於露出笑容。
    “爸，我幫你吧。”
    林清妍正要捋著袖子過去幫忙，俞晚榕拉住她：“哎呀，不用你忙活，你爸一個人就行，快坐這，跟媽說說話，媽有好多話想和你說。”
    林清妍也有很多話想和母親說。
    “媽，你們怎麽住在這裏？這地方怎麽能住人？”
    俞晚榕歎口氣：“嗐，別提了，就這已經不錯了，原來我和你爸還住過牛棚呢，給生產隊喂牛，那個味，你是不知道，臭的呦，都熏腦子。
    當時有幾個小孩老是拿石頭砸你爸，你爸也不跟他們生氣，我們也沒有資格生氣，還得反過來教那幾個小孩識字。
    後來生產隊隊長，就給你爸重新找了個地方，方便村裏孩子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