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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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日來的晴好天氣,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陰雲打破,空氣中彌漫著山雨欲來的壓抑。
賈政正在夢坡齋與幾位清客閑談詩文,忽見門上報說忠順王府長史官前來拜會。
賈政心中咯噔一下,忠順王府與賈府素無深交,如今突然造訪,絕非吉兆。
他連忙整了整衣冠,迎至榮禧堂。
那長史官姓吳,約莫四十歲年紀,麵皮白淨,眼神卻帶著一股倨傲陰鷙之氣。
他大剌剌地受了賈政的禮,也不多寒暄,呷了口茶,便皮笑肉不笑地開口道:“存周先生,今日冒昧登門,實是有一事不明,特來請教。”
賈政心中不安,麵上卻強自鎮定:“吳長史但講無妨。”
吳長史放下茶盞,聲音陡然轉厲:“貴府門下,可有莊頭名喚張華者?”
賈政一愣,努力回想,似乎確有這麽個人,管理著京郊一處不大的田莊,但並非什麽要緊人物。
他遲疑道:“似是……有這麽個人,不知他……”
“哼!”吳長史冷哼一聲,“這刁奴!縱容其妻弟,強占京西柳家村農戶柳苦娃水田三畝,逼得人家破人亡,柳苦娃的老母昨日竟吊死在了貴府田莊門前!
此事已驚動順天府,影響極其惡劣!
存周先生,貴府詩禮傳家,竟出此等仗勢欺人、逼死民命之事,傳將出去,隻怕於貴府清譽有礙吧?我們王爺聽聞,亦是震怒非常!”
一番話如同驚雷,炸得賈政麵色慘白,冷汗涔涔而下!
逼死人命!這還了得!
若是被禦史參上一本,賈府剛有起色的名聲必將毀於一旦!
他素來膽小怕事,此刻隻想著如何息事寧人,慌忙起身拱手道:
“竟有此事!下官……下官實在不知!皆是下官治家不嚴之過!請長史回稟王爺,下官定當嚴懲惡奴,給苦主一個交代,絕不敢徇私!”
吳長史見他驚慌,眼中得意之色更濃,姿態愈發囂張:
“交代?如何交代?三條人命(意指柳苦娃一家)!豈是嚴懲一個奴才就能了事的?存周先生,此事可大可小,若鬧將起來,隻怕貴府麵上須不好看!”
正當賈政六神無主,幾乎要開口承諾加倍賠償甚至登門請罪之時,一個小廝悄悄進來,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賈政先是一怔,隨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對吳長史道:
“長史稍待,此事關乎律法莊務,容下官與家人商議片刻,定給長史一個滿意的答複。”
說罷,也顧不得失禮,匆匆往後堂去了。
後堂內,賈母正端坐榻上,麵色沉靜。
寶玉站在一旁,眼神清明,並無往日那般跳脫。
“母親!這……這可如何是好?”
賈政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忠順王府這是借題發揮,來者不善啊!”
賈母看了他一眼,目光卻落在寶玉身上:“寶玉,此事你如何看?”
寶玉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對著賈母和父親行了一禮,聲音沉穩,竟無半分怯意:
“祖母,父親,方才孫兒在門外已聽了個大概。吳長史所言,看似駭人,實則漏洞百出。”
“哦?”賈政訝異地看著兒子。
寶玉條分縷析道:
“第一,他口口聲聲‘逼死民命’,但據《大周律》,莊頭張華縱容親屬侵占田產,依律當杖責、徒流,但若論‘逼死’,需有直接因果證據,柳苦娃之母自盡,是其自身選擇,張華並非親手殺害,亦非當麵威逼,難以直接定罪為‘逼死’。
第二,他言及‘驚動順天府’,但順天府並未派人前來鎖拿或問話,反倒是王府長史先至,此不合常理,有越俎代庖、以勢壓人之嫌。
第三,也是最關鍵處,他刻意強調‘貴府清譽’、‘王爺震怒’,其意在施壓,而非真正要依法論處。”
一番話說得賈政目瞪口呆,他從未想過,自己這個一向厭惡經濟仕途的兒子,竟能將律法條文和對方心思剖析得如此透徹!
賈母眼中閃過一絲讚許,點頭道:“既如此,你以為該如何應對?”
寶玉成竹在胸:
“此事我賈府有錯在先,不可推諉。當立即采取三策:
其一,父親立刻派人持名帖前往順天府,主動說明情況,表示賈府絕不袒護,願配合官府查辦,將主動權抓回手中。
其二,立刻派人控製莊頭張華及其妻弟,查問實情,同時派人攜重金厚禮安撫柳苦娃一家,妥善料理其後事,並當場立契,將所侵田產乃至加倍田產賠償於他,取得苦主諒解文書,消弭民憤。
其三,孫兒隨父親一同去見那吳長史,將我方已采取的措施坦然相告,並言明此事已報官,賈府靜候官府公斷。
他若再以王府之勢相壓,我們便以‘相信順天府定能依法公斷’為由,將他頂回去。我們占住了‘依法’、‘認錯’、‘賠償’的理,他便無從發作。”
“好!好!就依你!”
賈政此刻看著寶玉,隻覺得這個兒子前所未有的順眼可靠!
他心中大定,立刻按照寶玉所言吩咐下去。
當賈政和寶玉重新回到榮禧堂,將一套完整的“主動報官、嚴懲惡奴、重金賠償、安撫苦主”的方案清晰道出,並表示賈府絕不幹涉司法,靜候順天府裁決時,吳長史臉上的囂張氣焰頓時僵住了。
他本想借題發揮,狠狠敲詐賈府一番,卻沒料到對方反應如此迅速、果斷,且句句在理,滴水不漏,反而將他置於一個無理取鬧的境地。
他就像一記重拳砸在了棉花上,憋得滿臉通紅,卻又挑不出錯處,隻得悻悻然地撂下幾句狠話,灰頭土臉地告辭而去。
看著吳長史離去的身影,賈政長長舒了一口氣,忍不住拍了拍寶玉的肩膀,眼中滿是激賞與欣慰:
“我兒……長大了!真真長大了!”
這一刻,他心中充滿了為人父的驕傲。
寶玉被父親誇讚,心中亦是成就感爆棚。
原來運用所學知識解決實際難題,竟比吟風弄月更有一種踏實的喜悅。
……
京城的危機剛剛解除,金陵那邊卻已是刀光劍影。
賈璉依賈母之命,暗中查探鹽政虧空,已然觸及了一些人的痛處。
這日傍晚,他帶著興兒及兩名護衛,從一處隱秘的賬房出來,準備返回別院。
行至一段僻靜的河道旁,忽聽得一聲呼哨,兩岸蘆葦叢中猛地竄出十數條黑影,手持明晃晃的鋼刀,將他們團團圍住,為首一人獰笑道:
“賈二爺,留下賬本,或可留你個全屍!”
竟是殺人滅口的勾當!
賈璉心中駭然,知是對方狗急跳牆。
幸得他早有防備,身邊兩名護衛是賈母特意安排的軍中好手,武藝高強,當即拔刀迎敵,與那群“鹽梟”戰作一團。
一時間,刀劍相交,叱喝慘叫聲不絕於耳。
對方人多勢眾,且俱是亡命之徒,兩名護衛雖勇,卻也雙拳難敵四手,漸漸落於下風,興兒也挨了一刀,鮮血直流。
眼看就要支撐不住,忽聽得遠處馬蹄聲疾,一隊人馬舉著火把呼嘯而來,口中高喊:“休傷賈二爺!”
原來是薛家留在金陵的舊部,得了寶釵密信,一直在暗中關注賈璉動向,此刻及時趕來救援!
內外夾擊之下,那群“鹽梟”頓時陣腳大亂。
混戰中,賈璉肩頭也被劃了一刀,火辣辣地疼。
他心念電轉,知道對方既已下死手,自己在金陵已是步步殺機。
他當機立斷,對興兒和一名傷勢較輕的護衛低喝:“走!”
三人趁著混亂,撲入冰冷的河水中,順流而下。
第二日,金陵城中傳出消息,賈府璉二爺昨夜遭鹽梟劫殺,屍骨無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