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章 不是辦法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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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落筆,他迅速封好信,信封上汗漬和指尖的微黑清晰可見。
    “小高!”他厲聲喚來最信任的通訊員,“最高優先級!走最秘密那條交通線!親手送到昌平陳朝陽書記手上!記住,是親手!路上就是天塌下來,信也不能丟快!快走!”
    昌平縣辦公室
    窗外的蟬鳴聲嘶力竭,攪動著午後的悶熱。陳朝陽緩緩放下手中的信紙。那薄薄的紙張,此刻卻重逾千斤。
    信紙上沾染的汗漬仿佛還帶著南方叢林濕熱的粘膩,那若有若無的硝煙味,更是裹挾著絕望的氣息撲麵而來。
    他閉上眼,指尖無意識地、一下下敲擊著硬木桌麵,沉悶的“篤、篤”聲在寂靜的辦公室裏回蕩,敲打著令人窒息的沉重。
    “‘非戰鬥減員快趕上戰鬥傷亡’…‘衛生員急得直哭’…”李毅信中那力透紙背的焦灼字句,像冰冷的鋼針,一針針紮進他的心髒。
    “最擔憂的情況…竟以更猛烈、更凶險的態勢爆發了…”陳朝陽喃喃自語,手指重重按在太陽穴上。
    半年前那擲地有聲的預警,此刻變成了殘酷的預言,字字句句都像鞭子抽打在他的心上。
    即使有準備,麵對如此規模、如此烈度的疫情狂潮,那些常規的儲備和預案,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他強迫自己冷靜,盤點昌平這貧瘠的家底:
    得益於華北局的協調和他這幾個月的籌備,昌平早已成為南下部隊的一個小小後勤支點。
    硫磺皂生產線日夜轟鳴,一批批黃澄澄、散發著硫磺味的肥皂和粉末,正通過軍管渠道,源源不斷運往南方前線。
    它們對於基礎的個人清潔、環境消毒、預防惱人的疥瘡,確實立下了汗馬功勞。
    但此刻,麵對李毅信中描述的瘧疾鬼影、痢疾屠刀和水土不服的無聲絞索,這些硫磺產品,隻能是聊勝於無的安慰劑。
    縣裏也曾發動力量,收購過散落在民間的藥品。收獲呢?幾小瓶貼著模糊外文標簽的奎寧,幾十片用油紙小心包著的磺胺嘧啶,還有幾包黑乎乎的活性炭粉。
    這點東西,已經是一個縣城的全部總量了,而且早就作為“特需物資”,隨著硫磺皂一起送走了。
    此刻想來,它們投入南方那片巨大的疫病泥潭,恐怕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激起。
    陳朝陽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牆壁,看到那個小湯山的“實驗室”。
    常規的路,已經走到了盡頭。那渺茫的希望,竟隻能係於那個充滿刺鼻大蒜味的實驗室了。
    “砰!”陳朝陽臉色鐵青,霍然起身,眼中血絲密布。沒有絲毫猶豫,他抓起電話,下達命令:
    “明遠同誌!聽著!
    第一!立刻清點倉庫所有成品硫磺皂、硫磺粉!全部打包!按最高優先級,今天就用最快渠道發出去!
    第二!通知縣供銷社!啟動最高級預案!發動所有基層幹部、民兵、婦女會!收購全縣及周邊三十裏內,所有大蒜頭!告訴他們,這是救前線戰士命的!一顆也不能漏!
    第三!協調通和地委,擴大收購範圍!要快!”
    話音一落,陳朝陽已如旋風般衝出縣委大院。吉普車卷起一路煙塵,直奔小湯山“金蒜”工廠。
    渾濁的茶水潑濺在粗糙的信紙上,洇濕了李毅那力透紙背的簽名。陳朝陽看也沒看,眼中隻剩下破釜沉舟的決絕!
    推開門,濃烈的蒜味和化學溶劑氣味幾乎讓人窒息。宋文清教授正彎著腰,對著顯微鏡觀察培養皿。
    “宋教授!南方前線告急!疫病凶猛!部隊急需救命藥!”陳朝陽的聲音炸響,將李毅信中描述的慘烈景象和藥品需求,急速複述了一遍。
    宋文清猛地抬頭,厚鏡片後的目光瞬間變得無比銳利和凝重。
    他放下顯微鏡,接過陳朝陽遞來的信,
    幾秒鍾的沉默,漫長得像一個世紀。宋文清摘下眼鏡,用力揉了揉布滿血絲的雙眼,深吸了一口那濃烈到嗆人的空氣。
    當他重新戴上眼鏡看向陳朝陽時,臉上所有的疲憊都被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取代。
    “陳書記!”宋文清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卻異常清晰、斬釘截鐵:
    “現有工藝,受限於設備和提純劑,最高純度隻能達到65%68%!
    穩定性…在南方濕熱環境下,最多保存1520天!它達不到嚴格意義上的注射用藥標準!”
    “但是!”他猛地提高音量,帶著科學家的嚴謹和戰士的擔當,
    “它的體外廣譜抗菌能力,尤其對痢疾杆菌、金黃色葡萄球菌等常見感染菌,抑製效果是明確且顯著的!實驗室反複驗證過!
    在無藥可用的絕境下,口服(嚴格定量稀釋)或灌腸,對於控製細菌性痢疾,能爭取時間!
    外用清洗傷口、處理熱毒瘡瘍、戰壕腳,甚至稀釋後噴灑環境驅避蚊蟲,絕對比沒有強百倍!”
    “宋教授!” 陳朝陽打斷他,語氣急促而沉重,“現在是八月!我們四月份種下的春蒜,六月底七月初就收完了!
    新培育的大蒜是準備秋播(九月下種)的,現在還是蒜種!
    倉庫裏那點收購來的陳蒜,就是我們最後的家底!李毅那邊的減員數字是按天算的!靠這點庫存,就算全投進去,能產多少?夠多少人用幾天?
    有沒有辦法,把這最後一點家底,榨出些功效來!
    宋文清看著陳朝陽布滿血絲的眼睛,沉重地拿起桌上一顆幹癟甚至微微發芽的陳蒜:
    “書記,您知道,大蒜的有效成分(蒜氨酸)會隨著儲存時間延長而降解,尤其是高溫潮濕的夏天!
    這些陳蒜,幹癟、發芽,有效成分可能隻有新收好蒜的40%60%! 按現有工藝提取,效率本就不高,用這種劣質原料,損耗更大,得率會更低!”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掙紮,隨即化為破釜沉舟的狠厲:“除非…除非我們放棄追求純度和穩定性!停止所有精煉步驟!
    把所有人力物力,全部投入到粗提、濃縮!用最猛的火,最快的速度,把原料裏的東西盡可能多地‘煮’出來!
    這樣…產量或許能翻倍,但出來的東西會更渾濁、味道更刺鼻、雜質更多、刺激性和不確定性也更大!保存期…可能連十天都不到!”
    陳朝陽眼中閃過決絕,沒有任何遲疑,一拳砸在實驗台上:“就這麽幹!現在不是追求精細的時候!我要的是量!是快!是在戰士們倒下前,把能救命的玩意兒送過去!
    純度低?雜質多?保存期短?隻要它還有效,隻要衛生員嚴格按說明用,總比讓戰士們等死強!